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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木坐在老埂嶺的天子口一塊避風的石頭上,過了天子口,就看不到老埂坪了。已是深秋了,風很硬朗,撞在石頭上,發出硬邦邦的聲音。草和刺被風壓得趴在地面上,一片一片揪光了葉子。李木悵惘地望著那一擋擋梯田,只有他犁耱過的地整爽爽的,黑黝黝,土帶三分黑,五谷起鼓堆,那都是三犁三耱的上茬地啊,壯著哩,唉,他走了豆姑就種不了,只能撂荒了。他心里就咯擰咯擰地難受,今年他本來還想多包點地哩,他預感明年還有個好收成。可他要攬工去了。這時日出去攬工就像個笑話,其實就是個躲。
不過李木的心情還是好的。昨天,正好是個星期日,他和豆姑帶著歡樂去了趟草鞋鎮,把錢存了,今年的收成加上賣牛羊的錢他整整存了八萬,還給豆姑留下了兩千塊錢,自己留了一千。有這八萬塊錢,歡樂將來到縣城念書就夠了。這讓他心里有了底。他給大光打了電話,說出門攬工的事。事要順了就順得讓人都說不出個奧妙來。大光正好在草鞋鎮給煤場買東西。他就把大光叫到館子里,一家子和大光下了頓館子。他問豬頭一年后真能退?大光說肯定退了,年齡是死杠杠,大家都說哩,還有錯?他說退休就回家種地去了,和我們這些人一樣了?大光說咋會呢,當那么些年所長錢可弄下不少,這輩子都花不完。他說豬頭退了會不會是胡協警接班。大光說不會的,大嘴說了胡協警算個球,連個正式的都不是。李木說大嘴也見不得他們?大光說豬頭禍害的人多了。李木心里一下寬了闊了,一年時間么,還不是眼皮一翻就過去了。
李木讓豆姑帶著歡樂去逛集,大光硬硬塞給歡樂五十塊錢。李木死活不讓歡樂拿。大光急了說哥,給娃的,等我有了娃再還回來,禮尚往來么。豆姑帶著歡樂走了,李木和大光繼續喝酒。就說起黑叫驢要撅他一條腿的事,大光說黑叫驢一直在省城,大嘴怕惹事上身,給我說先拖著,不急,問起來再說,還我說萬一你要聽到風聲跑了呢,大嘴說那最好了,還讓我專門放個風,讓你聽到,跑了。李木給大光敬了杯酒,大光一飲而盡說哥,你在家先呆著,有啥情況我及時給你報信,天寒了,出去受罪,怕活也不好攬,我估摸這事也就這么了了,黑叫驢一天事多得啥樣,早上說的晚上就忘了。李木說現在不是躲你們老板的事噻,是躲豬頭,前幾日把我弄到鎮上參加學習班,說我們都是有案底的人,案底是個啥?大光說案底就是記錄下你干的壞事。李木說日他娘,我到底是殺人了還是放火了偷人了還是耍賭了,我得問他狗日的去。大光說你說不過他們,也弄不過他們,落了案底,他們就更好找你茬了,別惹,還是躲躲,一年時間,就當跌個年成。
一股風刮來,李木站起背過身避過,覺得臉上涼森森的,抹一把是淚水,他不知道是風從眼里叼出來的,還是自己流下來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