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重口味

張愛玲曾說人生有三恨：“一恨海棠無香，二恨鰣魚多刺，三恨紅樓夢未完。”能跟《紅樓夢》相提并論，可見鰣魚有多美好了。

鰣魚被譽為江南水中珍品，以江蘇鎮江一帶為佳，古代時就是納貢之物。萬歷年間的沈德符在《萬歷野獲編》里，就繪聲繪色寫了貢船如何運送貢物的。其實，每次上貢的名目不一樣，每一綱由一位宦官主持。貢品包括神帛筆料、橄欖茶橘、荸薺宇藕、香稻苗姜、銅絲紙帳、天鵝鷓鴣櫻菜等物。當然，所有里面最緊急的是鮮梅枇杷鮮筍鰣魚等各種冰鮮，急中之急的，又數鮮鰣。

這種鮮鰣打撈上來以后，五月十五日到達南京孝陵，先上貢了，然后再裝上船，規定六月末旬到達北京，好趕在七月初一那天獻上太廟，從太廟撤下來以后，再供膳食。為了趕上趟，貢船必須日夜兼程，雖然有冰塊保鮮，但長達一個半月的旅程，結果，“其魚皆臭穢不可響邇”。可憐的作家沈德符，跟過一次船，“幾欲嘔死”。

鰣魚運到北京之后，開始洗洗刷刷，好好打扮，混在別的珍饈美味里，充當好東西上貢。上完貢之后，皇恩浩蕩，就把這些貢品分給高官吃。早些年，神宗年間的禮部尚書于慎行有一首《賜鮮鰣魚》的詩，里面寫道：“六月鰣魚帶魚寒，三千江路到長安”“遲回退食慚無補，仙饌年年領大官”。這可是奢侈的美味啊！皇帝賞賜啊！多么的傲嬌啊！大官們多么的高貴冷艷啊，吃著臭烘烘的鰣魚！

其實皇帝也很可憐，他壓根不知道這些著名的鰣魚已發臭。雖然皇帝的份例很多，菜很多，但是一個人就一個胃，能吃的也有限，別的都賞人或扔了。而且他們長期在深宮，下人們說什么就是什么，特別好騙。有些朝代還有一個不成文的做法：御廚不許做一些珍奇的山珍海味或是反季節的菜肴，否則皇帝反復索要就變不出來了，搞不好是要出人命的。所以資料里看到的皇家菜譜，雖然菜極多、極精細，主要還是常規的雞鴨魚肉，翻不出什么了不得的花樣來。

明朝馮夢龍《智囊全集》里講了一個段子：秦檜當權的時候，天下納貢的，有什么好東西先送到秦府，次一等的再送到皇帝家里。秦檜老婆王夫人經常入禁中，顯仁太后說：“近來子魚都很小，沒什么大的。”王夫人說：“我家里多的是，你喜歡吃，我給你獻一百尾吧。”回家告訴秦檜，秦檜大驚，罵王夫人說錯話了。他讓王夫人第二天獻上一百尾青魚。青魚的外表有點像子魚，但肉質粗糙，口感差很多。顯仁太后一看，放心了：“我還以為他家真有那么多子魚呢，原來這個老婆子是個鄉巴佬，誤把青魚當子魚。”

后人都把這當做權謀之術來看的。你看，太后、皇帝，說騙，也就騙了。

還是回到鰣魚吧。有一個北京的守備大員，在京城時常能收到皇帝賞賜的鰣魚，他到南方赴任，夏天的時候忽然把自己的廚師叫過來罵，說，為什么不做當地出產的鮮鰣魚給他吃？廚師叫冤：“大人啊，我可是頓頓都做的啊，您不是都吃了嗎？”這位京官不信，叫大廚把菜端上來，仔細地看了，說：“這些魚看起來挺像鰣魚的，但為什么沒有臭腐的味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