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拿出刻刀,擺上方木,心里經過一番勾畫,沉穩有力地刻出第一刀。這些工序和以往并無不同,對于堅持手刻龜印的潘海員來說,唯一的差別是,此刻他不在自家的作坊里,而是身在廈門新開張的無垠酒店簡潔通透的喂空間內。
這是閩南民藝工作坊執行人陳晨與手藝人潘海員的第二次合作。現在身份是平等藝術中心一員的陳晨以及平等藝術中心的負責人王琦和其他幾位成員曾一同供職于廈門的《搜街》雜志,還在辦雜志時,受到臺灣《尋百工》四位主人遍尋臺灣百個傳統行業的啟發,他們連續進行了一年半的民藝報道,每期介紹一種在福建人看來既熟悉又陌生的手工藝。這會讓人不約而同地想起臺灣的《漢聲》雜志。不過,他們的側重點與《漢聲》的工藝美學有所不同,雖然都是從審美的角度來發掘和篩選,王琦、陳晨和他們的小伙伴們更關注那些在尋常生活中具有使用意義,而制作過程又較為特別,不為人知的工藝。
第一次出現在這個報道上是的嘉庚瓦,此后,木偶頭、簪花圍、桔紅糕、紅龜粿、麻團(炸棗)、湖頭米粉、竹編花燈都陸陸續續登上了雜志的頁面。由此,也可以看出團隊的喜好,他們并不以官方的非遺評選作為自己的標準,最終采訪的手藝多半都曾出現在我們日常生活中,或者是一方水土特有的傳統生活方式。
團隊里少有福建本地人,最初對民藝都缺少了解。早期尋找線索時,陳晨說時常可以聽到“唯一傳承人”、“最后傳承人”這樣的說法,但大家試著去找,堅持做,才發現資源比早先預料的要豐富很多,每項手藝都會有多位職人在延續其生命,時間段也會先后錯開一些,因此至少可保證一段時間內不致后繼無人。不過,也不可避免碰到一些令人傷感的故事,令陳晨印象頗為深刻的是安海三里老街一對扎竹編花燈的老夫婦。
當時,她在微博上看到安海的一位年輕人采訪了以竹編為生的張俊星夫婦,待她前去時,張俊星老人已經去世,只剩下老奶奶一人。因為老奶奶只能聽懂安海方言,連漳州的閩南話也無法聽懂,最終大家達成共識,老奶奶做自己的手藝活,而他們在一旁不打擾靜靜觀看。老人制作的花燈每一步皆是手工,雖然動作已不如年輕時那樣輕快,每天也只能做一個工序,但在畫制花燈時對圖案、配色的熟稔卻是機器無法復制出來的,因此也可一眼看出與機器制造的不同。和機器制造的另一大區別在于,竹編花燈對老年人來說既有難度也有危險性,尤其是買回原竹劈成竹篾這一項工作,老人已經難以勝任。可論起價錢,竹編花燈卻與隔壁機器制作的相差無幾,這讓陳晨很受觸動。這些無價的傳統和老手藝人的專注精神與精細技藝,也出現在其他的采訪中,成為陳晨和她的同事推動傳統民藝的另一股動力來源。
從今年5月以來,為了閩南工藝工作坊的進行,陳晨重新拜訪了那些她曾經訪問過的老手藝人,這次她想請他們來現場表演。不出意料地,這種模式遭到了很多人的婉拒。對于許多生活在農村的傳統老匠人來說,來廈門的酒店做展示,已經超出了日常的生活范疇,讓他們感覺不太靠譜。也有一些人因為手藝超群,訂單忙不完,看不到效果,而沒有時間前來。陳晨估摸了一下,愿意到廈門來做表演的人五十個中可能才有五個。再加上,許多手藝比如吃的油煙太大,打鐵火星飛濺,并不適合做現場表演,能來的就更少了。最終,他們選擇了身在廈門老城區的潘海員來做首期活動,他雕刻紅龜印,只要一張桌子一張椅子即可開工,而現場的刀工又頗具視覺美感,其中展覽的一些模具甚至是從爺爺那代傳下來的。潘海員隨后也參加了8月、9月兩期民藝工作坊,因為恰逢中秋節,展示的是月餅的模具。
與此同時,陳晨仍在進行手藝人尋訪計劃,只有多接觸,才有可能尋找到更多的手藝人來做表演。而她和她的團隊的理想本是每個月舉辦兩次,要比現在的一月一次再頻繁些。
從原來的雜志到現在的閩南手藝工作坊,陳晨認為他們在展示的是一種關系美學,就如平等藝術中心在中山公園計劃中所做的修復市集活動一樣,他們想通過對傳統的再現,修復舊式的人際關系。在舊式時光里,每個人都熟悉自家附近的鞋匠、鎖匠、小吃攤主,而現在無論吃的用的都已經和使用者斷絕了關系。他們也很想去臺灣,尋找臺灣的手藝人,并把它視為另一個層面的關系修復。而在去年底今年初的中山公園計劃里,他們每件作品都有臺灣藝術家的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