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冰夫(陳久全)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鐵路作家協會副秘書長,吉林省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創作出版詩集《八月詩草》《流逝的風景》,散文集《瓜瓞蕃海》《在懸崖邊跳舞》《蓬萊大忠祠》《冰夫散文選》,小說集《關東雪》等文學專著11部。
青藏高原的綠云
在青藏高原,最接近天的是雪峰,最接近心情的是云。
一踏上高原,你就能感受到那色彩濃烈的云、對比強烈的云、變化多端的云。那云有時就飄在你的頭頂,似乎伸手就可以摘下一朵遮遮陽或是擦把汗。
在拉薩,你會看到城市的上空常常是白云飄飄,布達拉宮上空常常是祥云籠罩。釋迦牟尼揮舞時間的魔杖可以讓祥云籠罩,也可以讓白云飄渺,還可以讓黑云壓城——那是佛的力量。
然而,但在青藏鐵路線上,最有方位感、最有秩序、最有時間觀念、最有力量的是一朵朵綠色的云。它們像雪山一樣晶瑩,像冰川一樣閃爍;它們按時飄來飄去,讓高原變得富饒、豐沛、充盈。
它們從廣州飄來,從上海飄來,從北京飄來,從成都蘭州飄來;把北京的陽光,廣州的溫暖,上海的大氣,成都、蘭州朋友的友誼和各族人民的情誼帶到西藏,讓藏羚羊多了企盼,讓轉經筒多了內容,讓藏民的生活豐富多彩,讓拉薩日益溫暖富裕。正像歌詞中唱到的,它們“像一片祥云飛過藍天,為藏家兒女帶來吉祥。”至此,我說的綠云你一定明了,那就是青藏線上一列列行進的列車。
高原的云可以不受時間空間的限制,自由的飄來飄去。而代表綠云的車輪不行,車輪必須按照既定的軌跡,在固定的時間內讓一朵朵綠云準時飄到拉薩。就像那些朝圣的人們,事先必須設定好時間和路線。
車輪的自由,抑或說這一朵朵綠云的自由在精神層面,是它們讓“一條條巨龍翻山越嶺,為雪域高原送來安康”。
車輪和轉經筒一樣在飛快旋轉,但車輪不是轉經筒。轉經筒可以一邊旋轉一邊祈福,祈禱平安幸福,祝福吉祥如意。而車輪的旋轉像是祈福,也是祝福;像是承受,也是釋放;像是竊竊私語,更像是向高原傾訴著什么。
青藏鐵路永遠在你記憶的深處,在你視覺的高處,你的靈魂需對它仰視。比如它經過格爾木便一路攀爬向上,到唐古拉山口已經攀至海拔5072米的高度;比如它穿越冰川凍土地帶的一剎;比如它的笛音和牦牛藏羚羊呼應的歌聲;再比如它和高原雄鷹的相視一笑,都能引起你靈魂的震動。
我很清楚地記得那個夜晚,月色里的綠云變成了鉛灰色,星星仿佛觸手可及。駱駝刺在寒風中發出輕輕的嘆息,大山的皺褶有意無意地遮蔽著如煙的往事和筑路歷史的風塵,列車像流星一樣滑過高原寶藍色的夜空。
我不能想象在風雪交加的夜晚列車怎樣運行。但我知道,它的轟鳴會讓高原所有的人和動物感到溫暖,它的笛音會像夜鶯一樣動聽,它運行的姿態依然不可阻擋、執意前行。
通常的日子里,人們總是對一朵云的存在視而不見,更不可能對它說三道四。但在今天的高原,這一朵朵綠云的存在卻容不得你的輕視,容不得你對它的存在視而不見。因為,它拉近了內地和高原的距離,融洽了內地和高原人的情感,它已經成為高原不可或缺的生活紐帶、文化紐帶和經濟紐帶。
每天,當一朵朵綠云飄到拉薩,載來世界各地的游客,布達拉宮廣場和大昭寺便沸騰了,八廓街便成了熙熙攘攘的市場。
這就是高原上的綠云,那一朵朵飄來飄去的綠云。它帶我們走近了雪域高原,走近了冰川雪峰,走近了牦牛野驢藏羚羊,走近了轉經筒和經幡,走近了藏傳佛教,走近了藏民的生活,走近了西藏的過去和今天,走近了高原的古代文明和現代文明。
在拉薩
高原的春天總是姍姍來遲,當我來到拉薩河谷,春風終于如約而至。
它撕開了冰雪的圍屏,吹綠了秧苗、吹綠了小草、吹綠了森林,也吹綠了人們的心情。
河水歡唱著祈福,經幡飄拂著誦經,小草綠成一片,花兒也搖曳著歡迎春天,只有遠處的雪峰冷著面孔,遺憾著冬天的逝去,感嘆著冰雪世界的變化。
而面對這一切,人們似乎早已經習慣了。
在拉薩街頭,我看見許多藏民手里都搖著轉經筒,口中念念有詞,似乎在祈禱什么。是美麗?是吉祥?還是如意?抑或是兒女的幸福、生活的美滿、出門的平安?
反正它們就是這樣走著、搖著、轉著、祈禱著;祈禱著、轉著、搖著、走著……
在色拉寺等車,上來兩個年輕人。他們黑著臉膛、瞪著眼睛,笑聲朗朗、旁若無人。我聽不懂藏語,也不知道他們在說著什么,但他們的笑聲卻深深地感染我。我猜想,談話一定和新生活有關,和幸福有關,和拉薩的變化有關,和快樂的未來有關。
走出拉薩火車站,你會發現,即使是夏天,這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也幾乎沒有穿短袖衫的。藏族婦女,一定是長裙坎肩,腰系藏裙,有的還帶著口罩,即使是30多度的高溫下也不例外。在公交車站和一個藏族姑娘閑聊,她否認了我的觀點。她說:并不是一早一晚溫差大,怕冷或怕太陽暴曬等原因;而是日常的生活習慣使然,多少輩就是這樣過來的,不這樣穿就不是藏族了。這就是我們所說的民族習性吧。很多事情一融入生活和民族的層面就形成了一種文化。藏胞的服飾不就是一種文化嗎?
大昭寺的門前永遠人滿為患。許多信徒晚上就來排隊,企盼一大早就能拜到真佛。而布達拉宮廣場上、八廓街上,每天都有數不清的信徒一步一跪一叩首,或全身匍匐在地,向佛祖表達著虔誠和敬意。這是信仰使然。據說,西藏的所有人幾乎都信仰藏傳佛教。這些信徒們幾乎來自西藏各地,有些信徒是不遠千里,從家中一步一跪一叩首地來到拉薩、來到大昭寺,向釋迦牟尼頂禮膜拜。一步一步地重復著全身匍匐的動作,因此走上一年或者幾年,這就是宗教的力量。因此,你在西藏的公路上,隨處可見這樣的景觀。
這就是信仰,這就是西藏,這就是拉薩藏民的生活。
天路綻放的美麗“芙蓉”
有的人一輩子只想去一趟西藏,坐一趟青藏線上的火車,看看那里的雪域高原,觀賞一下高原的旖旎風光,體驗一下藏胞的生活,親近一下可愛的藏羚羊。而有的人六天就可以往返一趟西藏,卻至今沒有人能夠登攀一下拉薩雄偉壯麗的布達拉宮,參觀一下大昭寺從早到晚排隊敬佛的獨特景觀,走一走那條承載著藏胞太多苦難與幸福、希望與悲憫的八廓街,朝拜一下拉薩海拔最高的哲蚌寺。成都鐵路局成都客運段成都—拉薩的T22車隊六組的乘務員就是這樣一群人。
青藏高原的風光是美麗的,然而更美麗的是我們乘務員的心靈。
我在餐車上碰到這樣一件事:一名日本游客把一臺價值幾萬元的相機落在了餐車上,值班車長袁樂平和餐車主任急得什么似的,經多方聯系尋找,終于找到了這名旅客,把相機還給了他。還有一次,有一家人從拉薩回達州,途中老爺爺高原反應嚴重,突發心臟病,車長鐘學義通過廣播找醫生,拿出50多罐健身氧氣給老爺爺用。重病緩解后,他們又聯系客調在西固城車站停車,讓老爺爺脫離了缺氧的環境。
家家都有難唱曲,誰家沒有個大事小情,可在乘務員面前,個人、家里再大的事也就成了小事。這個車班在打造“天域芙蓉”的品牌列車,在“天域芙蓉”的微博里,我還注意到了這樣幾個人。
乘務員馬榕小家在成都,娘家在彭縣,婆婆在遂寧,老公在拉薩,一家人家八下扯,自己有病從未請過假。去年夏天,在遂寧的婆婆腦溢血住院了,她知道車上人手不夠,就利用休班去看婆婆,沒有請過一天假。乘務員仇烈銀連愛人生小孩都顧不上照顧,還是他老婆自己打車去醫院把孩子生下來的。值班員陳自強的父親去世時,他正在出乘途中。他可是父親最疼愛的老小啊,竟然沒有看上父親最后一面。19年了,他在家過春節的日子滿打滿算也沒有四個年頭。老母親87歲了,還是姐姐照顧,自己根本顧不上啊。這些可愛的乘務員不就是天路上盛開的美麗“芙蓉”嗎?
不管高原陰雨連綿還是風雪漫天,列車每天都義無反顧地穿行在青藏線上,恰似我們乘務員的執著與堅定。不僅僅是成都至拉薩,還有重慶至拉薩,蘭州至拉薩,廣州至拉薩,上海至拉薩,北京至拉薩的客車。每天,我們有多少列車乘務員滿面春風地游走在進藏列車上,游走在旅客中間啊。
你能想象到鐵路工人的付出和艱難嗎?我沒有做過深入的采訪,也沒有做過詳細的統計。但我知道,當年修建青藏公路時,2100公里的路程,就有3000多名官兵獻身在這里。青藏鐵路全長1956公里,有960公里的海拔高程在4000米以上,其中有550公里的地段穿越高原常年凍土地帶。其最高點位于海拔5072米,常年白雪皚皚的唐古拉山埡口,被譽為“離天最近的鐵路”和“世界上最高的鐵路”,會有多少鐵路工人和建設者在這里奉獻著才智、青春和血汗吶!
布達拉宮廣場大昭寺門前朝圣的信徒絡繹不絕,它們虔誠地匍匐在地,像佛祖表達著敬意。而面對我們這些可愛又可敬的乘務員,我的靈魂已經匍匐在地了。
一粒砟石飽含著山海的情意,一粒砟石能折射出太陽的光輝,一粒砟石也能承受住千萬斤之重負。鋼軌下,那一粒粒砟石在歲月中閃爍著獨特的光澤。青藏線上,有多少粒這樣的砟石,像我們鐵路工人一樣,默默地堅守在高原上、雪峰下、冰川中,堅守在凍土地帶,在車輪的轉經筒飛快的旋轉中,旋轉成生命的永恒。列車的身影消失了,一朵朵綠云飄走了,可一塊塊砟石仍在。
通常,人們只會注意到列車的身影,絕不會注意到砟石的存在。然而,砟石卻在人們的忽視中呈現出詩意的本領和本能,它們在人們的忽視中有了和列車血脈相通的聯系,在忽視中和列車承擔起同樣的使命。我們的乘務員不就是這樣的砟石嗎!
青藏鐵路,在太陽下閃著金光,在月亮下閃著銀光。它目標明確,性格堅韌,意志堅強。它一往無前直射前方,要和雪峰爭光,要和冰川較量,要給無人區帶去歡樂,要讓高原呈現吉祥。
這何嘗不是我們鐵路工人的性格?這何嘗不是我們鐵路工人的意志?這何嘗不是我們鐵路工人堅定的方向?
我在高原穿行,我在凍土地帶穿行,我在冰川與冰川間穿行,我在雪峰與雪峰間穿行。“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時間是一樣的時間,景物卻因地區不同而不同。這就是大自然的奧秘。
從拉薩歸來,我仿佛又從春天走進了冬天,從喧鬧走進寧靜。天路上的芙蓉已然盛開,高原也一定會和平原一樣多姿多彩。
冰山融化的河水,彎彎曲曲的流向遠方。山漸行漸遠,云漸行漸遠。夕陽把它燦爛的余暉均勻地灑在青藏高原上。有幾顆性急的星星已經跳上天幕。
黃昏來臨,一切都遼遠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