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周圍的朋友當中,竟然找不到一個沒看過《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的,這也可算是“票房奇跡”的一個有力證據了。他們對我打趣說:“當時坐在電影院里,身邊通常都是如今的愛侶,但整個過程中誰也沒有說話,可能心中都在想著各自的初戀吧!”
我不相信每個人的初戀是一模一樣的,但對男人們來說,“沈佳宜”這個形象身上的確集中了“初戀”所共有的、也是最重要的那些元素——清純、溫暖自不必說,更撩動心弦的,則是那份“抓不到也留不住”的感受。
在一個男人最青澀的年紀,無論他有多么驕傲,女孩子對他來說始終是一個難解之謎。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引起她的注意,更不明白她各種反應之下所埋藏著的,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心意。因此,初戀中最缺少的東西就是“理所當然”或“視如平常”了。當陳妍希這樣的姑娘出現在眼前,那首先是一道完全外在于自己的風景,只可遠觀,至多尾隨,但卻絕不可以褻玩。
可是,忽然有那么一刻,平日從來都不假辭色的她竟然對自己笑了——這絕對是上天所給予的最盛大的青春獎賞,在異性面前尚未擁有足夠底氣的男生頓時感受到自身充滿了力量,就像忽然變成了一只無所不能的小鳥。對此,村上春樹在《國境以南、太陽以西》中這樣描述道:一個如此漂亮的女孩子,竟然允許接吻,那是當時的我做夢也不敢想象的事。
從這個表述中我們可以看到,即便已經將女孩子擁在了懷中,即便已經感受到了莫大的幸福,但這份幸福依舊不是確定的。初戀,始終是一份額外的賞賜,青澀的男人始終跟在女孩子善變的情緒之后亦步亦趨。陳妍希最標志性的形象,就是她笑起來時的那一洼淺淺的梨渦,和不高興時嘟起來的兩片嘴唇,前者令男生飛入天堂,而后者則令他墮入地獄,兩者的轉換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男人最終會因為這種亦步亦趨而錯失他的初次,因為女人始終不是研究的對象。對男人來說,初戀的那個女孩子是一本情感啟蒙讀物,是他打開另一扇門的鑰匙,而在當時,他總是一再地從對方的反應中讀到自己的無力。這種無力最后往往轉變成為一種極端的自我肯定,正如柯景騰對沈佳宜大吼道:“是!我就是傻瓜!”然后頭也不回地離她而去。
多年以后的男人,或許已經擁有了足夠豐富的閱歷,在女人面前,再也不會手足無措或語無倫次。但有意思的是,如今已變得更有力量的男人,卻總是常常懷念那個曾經青澀的自己。他可以盡情自嘲當初的傻,當初的自以為是——例如那個頭也不回的背影,他曾以為它是如此的決絕同時又富于凄美的意味——但與此同時,在內心深處,他卻不得不承認,其實他喜歡那個傻傻的自己。成長固然帶給了他更深的認知和更多的機遇,但他真正期望的,卻是用這一切來幫助那個當初的自己,告訴他究竟該怎么做,才能兌現那個無可取代的初次。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男人愛新歡,女人念舊愛”這句話是不怎么確切的。男人確實對女人會有某種類似收集蝴蝶標本一樣的嗜好,每一種新奇的刺激對他來說都很難抵御,但大多數男人內心底其實是很“抒情”的,他們常常是在做著某種類似“糾錯”的工作,在一個新的對象身上,他們試圖“改變所有的錯”,試圖填補青春的缺憾,以這樣的方式一次次地重返那個最初的自己。
難怪米蘭·昆德拉會說:抒情式的男人只是在不同的女人身上尋找同一個女人。其實更確切的表達是:男人是想在那個最初的女人身上兌現一個完美的自己。但無論怎樣表達,這始終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務,于是他們也只能在電影院里沉默地追念“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罷了。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初戀的女孩是男人們不容進犯的禁地,是只屬于他們自己的回憶,而現實中的“沈佳宜”總是與這種反復編織的回憶有著莫大的距離。男人們可以在四十五十歲來看這部電影,但他們卻絕不允許心中的“沈佳宜”年華老去。
陳妍希是何其幸運,她憑借這部電影成為男人心目中公認的初戀情人,但她又是何其不幸,因為她一旦占據了這個位置,就很難再自由轉型。當聽說她轉而要去扮演小龍女時,不僅“金庸迷”們怒了,“柯景騰”們也怒了——不,就算“沈佳宜”變得更漂亮也不行,更何況那個小龍女的造型真心讓人吐槽無力;更何況,小龍女并沒有將她的“初次”留給男主人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