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盲

韓劇中總愛有個坡，王子灰姑娘戲里調皮的女主角噘著嘴罵罵咧咧上坡回家，勵志青春戲里小夫妻蝸居在坡上用鍋蓋吃泡面，苦情戲里未婚媽媽背著熟睡的孩子艱難爬坡，黑幫片里棄暗投明的男主角被一群馬仔瘋狂追殺往坡上跑一不小心撞上女主角……余瑜家門口也有一條坡，但她一點也不覺得浪漫。

這坡名叫十里坡，十里當然只是個夸張量詞，但由名字也可見坡很長。余瑜每天一個人推車下坡上學，一個人推車上坡回家。下坡為什么要推車呢？騎下來那才爽，但余瑜不可以。她視力極差，先天近視，度數接近千度，摘下眼鏡眼前全是大塊馬賽克，什么都看不清，像個瞎子。騎車下坡的話，眼鏡容易被對流的強風刮掉，看不到路會摔跤。

當愛美的姑娘紛紛扔掉眼鏡戴上隱形時，她依然不可以，沒有任何一家眼鏡店會出售如此高度數的隱形眼鏡。

余瑜有時也會跟媽媽講，等到上大學了，要去做視力矯正手術。每每此時，對醫學一竅不通的老媽，會一秒鐘變專家地告訴她，女人是不能做視力矯正手術的，準確說，是你這種未育的女人，因為在分娩的時候會承受十三級疼痛，視力矯正手術會讓視網膜變薄，太過用力視網膜會破，人就會瞎掉。

算了，與其瞎掉，還是繼續當四眼妹吧。

高二了，余瑜是班上唯一一個沒有手機的同學，不是家里不給買，而是她不要。沒有朋友，手機只是一個單純的家長監督工具，不要也罷。

余瑜的媽媽是全職主婦，但在余瑜心中，她充其量只是個兼職主婦，因為，媽媽作為主婦，真的是太懶了些。因為家門口的坡上下麻煩，媽媽懶得天天下坡買菜，經常一次買好些天的食物囤積在冰箱里，冰箱門一打開便是五味雜陳。每天余瑜抱怨時，媽媽就說，那你自己下課帶點菜回來啊，你車上不剛好有籃子嗎？

作為青春無敵的少女，余瑜絕對不能容忍像大媽一樣逛超市買菜，便只能忍氣吞聲。總盼著周末爸爸回家，能吃點好的，爸爸又會工作賺錢，又會買菜做飯，如果一個人能生孩子，爸爸絕對可以不要這個不頂用的媽媽。余瑜覺得媽媽真是一點都不愛她，孟母可以為了自己的孩子三遷，媽媽都不愿意為自己搬一次家。從生下來到現在，就住在這樣一個地方，真像個山頂洞人。

孤獨也好，熱鬧也罷，日子終究是要過下去的，就像余瑜一點也不愛喝橙汁，但渴急了回到家，看到冰箱里只有橙汁，也只能悶頭大灌。

那天立冬，余瑜并不開心，管別人立什么，管別人吃餃子還是啃豬蹄，她只知道那天是要上學的禮拜一。她像往常一樣推著自行車出門了，風似乎也因為沾了冬天的光，變得開始涼颼颼。

她不急不慢地推著車子下坡，下了大約一半的時候，她發現坡旁邊的一戶民居二樓陽臺上，站著一個只穿了夏裝的男生，下半身是牛仔褲，上半身只有一件短袖襯衫！似乎那人眼睛看的還是自己這個方向。

啊，這人真是有病，余瑜心想，都立冬了，自己都穿了三件衣服，已經是過幾天就要穿羽絨服的節奏，居然還穿這么少，這貨是從夏天穿越來的嗎？然后余瑜前后張望了一下，坡上除了緩緩上行的一輛車，沒有別的，她開始納悶，那個夏裝男呆站著看這么久，他在看什么？看我嗎？那真是……眼光還不錯啊。想著想著，不留神就已經走過了那個陽臺的平行范圍，余瑜邊走邊回頭看了幾次，大概是自己眼睛的度數又上升了，只看得清著裝，看不清人臉。

算了，再看就要遲到了，余瑜還是決定好好推著自己的小車下坡。邊走邊琢磨著，在這住了小半輩子了，雖然獨門獨院的，不是家家都熟悉，但這人絕對是以前沒見過的，新搬來的？或者是遠方小親戚？還沒放寒假呢，八成不是學生，已經工作了……管他呢，反正住家附近，以后也還能撞見的。

車也終于推到平路了，余瑜騎上車，飛舞著江姐頭的小碎發消失在轉角。

十里坡一代的民居，房屋結構都相似，似乎是早年政府統一修建的，只是后來陸續有人搬入搬出，各家各戶裝修有些差異，但大致走的是白屋紅頂外形。雖然地理位置有些偏僻，愛清靜的人卻會喜歡這里。余瑜家境一般，但有郊外的一棟獨門獨院房屋，也自我安慰是住在別墅的人。至于余瑜開口閉口的交通不便，其實也只是局限于她這種走路和騎單車一族，對于開車的人是沒有什么影響的。

中午回家再次路過那棟房子時，余瑜有特別留意，男生卻并不在早上站過的陽臺上。透過鎖著的大鐵門，余瑜往院子里瞄了瞄，房門是關閉的。之前就聽媽媽講過，十里坡雖然建筑風格類似，但居民的生活水平差距很大，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自家這種鐵門和房門都經常打開，從屋外一目了然的普通人家，一類是房門緊閉、神秘兮兮，屋內裝修奢華的富貴人家。哼，想必那個夏裝男生是新搬來的公子哥，哎，真是富人多奇怪。余瑜再瞄了眼門牌號，24，然后繼續不緊不慢地推著小車回家了。

下午上學沒再看見，第二天也沒見，第三天，余瑜能透過陽臺內的玻璃隱約能看見坐在房內的男生的上半身，依舊是短袖衣服。第四天早上男生又穿短袖站在陽臺上……余瑜越想越奇怪，即便房內開著空調，對外的陽臺也依然是被冷風吹著的，他一直那樣站著，不冷嗎？這一個禮拜，望向那個陽臺已經成為余瑜上下學的必修動作，連推車上坡累的抱怨都忘記說了，真是好奇害死貓，余瑜必須要搞清楚怪男生的來龍去脈，否則都沒辦法正常罵罵咧咧上坡了，那還真不習慣。

吃晚飯時，跟往常一樣，媽媽看著電視，余瑜看著飯。按捺不住的余瑜，打算向媽媽打探一下男生的來歷，媽媽雖然也宅，但比余瑜還是好一些的，媽媽還偶爾出去跟附近主婦們打打麻將，女人打麻將都愛嘮嗑，在麻將桌上知道的七大姑八大姨的事，非要做個量化的話，可以說，打一次麻將就能出一期《故事會》，再出一期《知音》。

余瑜邊嚼著嘴里的魚邊問媽媽，老媽，你知道24棟住著什么人不？最近我總能看到一個男孩子站在陽臺上發呆，穿的還是夏天的短袖，好奇怪的。

媽媽把視線從民生調解類節目挪了過來，看著余瑜和余瑜嘴里的魚，瞪著眼睛說了句，吃魚的時候別說話，然后趕忙繼續回過身子看電視。

哎，什么都不說了，果然是親媽，親得跟容嬤嬤似的。吃飯吧，好歹魚的味道還是可以的。

這一天，跟往常一樣，余瑜上坡回家，快走到24棟時，邊走路邊望著陽臺，看看男生出來沒，都忘了看路，猛地撞到一個人，呀，正是那個夏裝男。

他今天沒有穿短袖，衣著很正常，男生愣愣地看著她，你為什么每天都盯著我家看？

余瑜來不及仔細打量這個男生，趕忙回嘴，哪有盯著你家看，明明是你總在盯著我看，不然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你為什么盯著我看？余瑜很狡猾地把矛頭轉移。

男生頓了頓，說，我只是想知道你穿了什么衣服。

啊，你有病啊！你個變態狂，你要知道我穿什么衣服干嗎？你暗戀我嗎？余瑜擺出撒潑的架勢，其實一點也不生氣，甚至為這個長得還可以男生的理由感到竊喜。

男生被突如其來的叫罵嚇到了，冷冷地說，是啊，我有病。然后頭也不回地進了鐵門，把鐵門帶上，再進了房門，把房門帶上，這個步驟就像帝王回宮。

真是莫名其妙，余瑜罵罵咧咧地回家了。

這次必須要跟老媽吐槽，媽媽還在廚房忙活，沒有電視機的干擾，媽媽會聽自己說話的。她來到廚房，把怪男生前前后后的事講了一遍，問媽媽怎么回事。媽媽說，手頭太忙，飯桌上講。

然后她只能乖乖從廚房退出來，隨手抽了一根蒜苗，坐在客廳里，用手指甲把蒜苗摳成一小截一小截，放在鼻子邊聞了聞，然后大打一個噴嚏，噴了一地，趕忙趁媽媽沒出來收拾干凈。真是，對于自己這種不愛哭的人，打個噴嚏都能減壓，而蒜苗噴嚏法，對自己真是百分百受用，啊哈哈。

媽媽說開飯了，余瑜特地起身把電視關了，對著媽媽說，一手交故事，一手交電視，媽媽笑笑，說好。

媽媽也是在麻將桌上聽來男生的故事。

男生叫宋源，大余瑜一年級。成績不錯，跟余瑜的學校不一樣，他是一中，余瑜是七中，雖然學校不是完全按一二三來排列的，但是一中絕對是最好的中學。他不是新搬過來的，他家住過來已經兩年多了，因為十里坡比較遠，宋源的家人希望他專心學習，不在路上浪費時間，就讓他住在學校里。

高二的時候，宋源得了一場大病，病好后，身體變得很奇怪。完全分不清冷熱，一年四季對他而言都是一樣的溫度，就如余瑜所看到的，冬天他穿短袖在陽臺上也不冷。

他家帶著他到處看過病，醫生說這病國外有過類似病例，醫學名叫季盲癥，目前還沒有治療辦法，鑒于只是分不清冷熱，別的身體機能沒有影響，倒是不治也罷。況且他家境也不是很好，這一年四處看病花了不少錢，真要去國外長期治療什么的也支付不起，家人也就這樣算了。

得病后這孩子性格就變得怪怪的，后來更是學也不愿意上，天天在家里呆著，有時也出來走走，我就看過，還蠻正常的。他家人都上班，白天就他一個人。你別跟他吵，這孩子也怪可憐的。

聽完宋源的故事，余瑜倒也沒覺得他可憐，反倒有點羨慕他夏不熱冬不涼，想穿什么穿什么了。

她似乎也明白了，宋源所說的，看她只是為了看她穿什么衣服這句話的意思了，是看路人穿什么衣服來決定自己應該穿什么衣服吧，難怪在室外碰到他就不穿短袖了。而且，每天自己每天早上7點半出現在坡上，跟清潔工一樣準時，他自然可以參考余瑜了。

余瑜突然好想認識他，覺得好有意思。媽媽那句，白天他家里就他一個人，讓余瑜打起了小算盤。

第二天中午放學回家，余瑜按了他家門鈴，宋源開了房門，站在鐵門內跟她對視，此時宋源穿的依然是短袖，大概是來不及換了。

我是來向你道歉的，我昨天不該罵你。

哦，沒事。你還有別的事嗎？

余瑜對宋源門都不開的舉動不滿，覺得這人真是冷冰冰，一點待客之道都沒有。但還是厚著臉皮自我介紹起來，我叫余瑜，住在坡上面的59棟，我讀高二，在七中，這一帶就我一個人每天騎單車上學。

你明明是每天推車上學。

不許笑我，我高度近視，沒辦法戴眼鏡騎車下坡，那樣很危險。

哦，這樣，對不起。宋源冷冰冰的臭臉，擠出一絲尷尬，有點憨，看得出他是真的感到抱歉。

氣氛有點尷尬，余瑜以媽媽在等自己吃飯為名，火急火燎地推車離去。

這樣，兩人便也算認識了。

隔天，余瑜剛從單車上下來，打算推車上坡時，就遇見宋源。宋源說閑著沒事散步，然后，跟余瑜一起聊著天上坡回家。看余瑜推車吃力，便以自己是男生為由，幫她推起車來，這讓余瑜尤其感動，除了自己老爸，沒人幫她推車上坡過。

余瑜忍不住好奇，問宋源，你的病真的讓你那么沮喪嗎？我覺得只是感覺不到冷熱，并不算多大的事，又不疼又不癢的。你看我，這么高的近視，生活很不方便的，但我習慣了，也不當回事了。

宋源笑了笑，你不懂，我這種突然的病，跟你的先天近視不同，你的近視跟你的生活是一體的，而我的病活生生將我和原本正常的生活分離開了。就像一個從沒用過電的人，和一個日常生活被電器圍繞的人對電的需求的差別。

余瑜有些生氣，你不能這樣說，把我比喻得像個瞎子。我只是近視，戴上眼鏡，跟正常人沒有區別，而你也只是季節盲目癥，穿對衣服，也跟正常人沒有區別。四季不分又怎樣，一年十二個月，對我而言沒有區別，只是十二次同樣的大姨媽而已。不要覺得別人身上都是故事，而自己身上都是事故，一點都不像個男人。車子給我推，不用你幫忙。然后余瑜搶過車子，用最快速度推著走遠了。

而后的幾天都沒見到宋源，余瑜想這個可笑的悲觀主義者肯定又躲在房里傷感了，管他呢，期末考試結束了，可以解放了。四季對余瑜而言，只有兩個意義，一個叫寒假，一個叫暑假。

整個寒假都沒見到宋源，媽媽說，她們全家去外地親戚家過年了。真好，余瑜家就不同，因為濃郁的鄉土隱居氣息，遠親們都喜歡來她家過年。也就是說，她不僅上學要當山頂洞人，放假也還是當山頂洞人。

假期一眨眼就過去了，余瑜上高三了，開學前頭一天晚上，躺在床上發了一堆毒誓，勵志要大干一年的她，早上還是睡過了頭，早餐都來不及吃，火急火燎地上學了。

加速推車下坡，然后趕緊騎上車，才過了一個路口沒多久，從轉角開出一輛車，車速并不快，余瑜卻因擔心遲到注意力不集中而有點慌神，為了躲閃，在車停下來之前，自己先倒在了路旁，車主防之人心要是重一點，絕對會把她當成碰瓷的。幸好車主心地善良，趕忙下車扶起余瑜，沒啥事，就是眼鏡碎了，車主連著說抱歉，余瑜說沒事，是自己先倒地的，也怪自己車技差。

車主看著碎了的眼鏡，從包里拿出幾百塊，塞到余瑜手里，說有急事，要先走，實在抱歉，然后發動了車子，余瑜雖然窮，但還是很講義氣的人，看到車主態度這么好，又鑒于自己沒事亂倒地，還是不好意思要錢，戴著一只眼鏡的她瞇著眼把錢從車窗里塞了進去，車主倒也沒再較真，給了張名片，說有事聯系，然后忙事去了。

余瑜把車扶起，然后站在原地發愣，靠著一只眼鏡，怎么騎車去學校啊，等不準點又繞路的公車，肯定要遲到，打車錢又不夠，早知道就厚臉皮要下那幾百塊了，可是即便有錢，在這清晨小高峰估計也打不到車，只能推車上坡回家找媽媽騎小電動車送我上學了，真是頭一回感覺到沒手機的麻煩。

然后余瑜推著車，戴著破眼鏡，火急火燎地往坡上走，她感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簡直是為此時窘境的自己而造。

視野里出現了一個快速移動的物體，似乎是一個騎自行車的人，車在自己身旁突然停住，定睛一看，是宋源。

宋源看著狼狽的余瑜，怎么了這是？

一個月沒見宋源，為了顯得自己沒那么洋相百出，余瑜只能委婉地表達成自己騎車軋到了大石頭不小心摔了一跤。說完就后悔了，一路干凈的水泥地，哪來的大石頭。

宋源也沒跟她較真，看起來還挺關心她的樣子，問有沒有受傷，要不要去醫院，現在是不是回家休息，一個人可以吧？

余瑜說要回家找媽媽騎小電動送自己去學校，宋源看了看表，說你這樣一瘸一拐回家也來不及了。這樣吧，我騎車帶你好了。

余瑜看著宋源帥帥的看起來好高檔的沒有后座的山地車，感動得稀里糊涂，天吶，這是要坐前面的橫杠要被抱在懷里的節奏啊，從來沒坐過男生的單車橫杠啊，這一跤摔得值啊。

只見宋源騎上車往右邊騎了幾米，走下車，把車子鎖在路旁一戶民居的側面轉角。然后走過來，示意余瑜把車給他。余瑜滿臉黑線，內心吐槽千萬遍，好吧，原來是騎我的車帶我上學，人家想坐高檔山地車的橫杠！

余瑜還是乖乖地坐在了自己的單車后座上，手不知道放哪，只能握著車坐墊下面的鐵絲圈。宋源說，你把破眼鏡放書包里吧，我可不像你一樣推車下坡。

余瑜滿口答應，然后宋源發車了。10秒后，余瑜開始尖叫，因為，宋源何止是下坡，是不按剎車的溜坡！余瑜一邊大叫一邊喊停，宋源笑而不語地繼續下行。余瑜第一次體驗這種快速下降，沒有了眼鏡這層擋風玻璃的保護，她連眼睛都不敢睜開，直到感覺到車開始平穩，她才緩緩睜開眼，此時已經到了平路，她也驚奇地發現自己的手已經不由自主地摟在宋源的腰上了，然后很不好意思地趕忙彈開，繼續小心翼翼地握著螺絲圈。

感覺怎么樣？宋源問。

覺得不太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余瑜怯弱弱地回答。

宋源連人帶車趔趄了一下，你真是搞笑，我說第一次坐著單車下十里坡的感覺怎樣？

余瑜臉刷一下紅了，幸好宋源看不到，她很認真地說，感覺挺瀟灑，不錯，但是有點害怕，下次可能就不怕了。余瑜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趕忙補充一句，我是說，如果有下次的話。

宋源憨憨一笑，沒再說話，趕忙加速騎車去學校了。余瑜把這當成默許。

兩人匆匆忙忙到學校，鎖車的時候，宋源說把鑰匙給我吧，放學我幫你騎回去。你坐公車回去吧，你這小破車帶人騎真夠嗆，我要累趴了。余瑜尷尬地把鑰匙給了他，然后突然晃過神。你說什么？放學？你也在七中讀書？

嗯，很驚訝嗎？你說的對啊，我只要穿對衣服，就跟正常人一樣，我為什么要躲在家里煩躁？不過我現在不是你學長了，我也讀高三。你這么傻乎乎的，一看就是學文科的吧，我是理科的。

你才傻乎乎，啊！我居然跟你聊了這么久，已經打鈴好一會兒啦！余瑜跑開，跑了幾步，回頭對宋源說，你的教學樓在右邊那棟，愣著干嗎，快跑！說罷，兩個各自跑遠。

雖然遲到了十分鐘，但余瑜很享受這個遲到的過程。

媽媽雖然經常對自己愛理不理，又懶懶散散，但看到破著眼鏡回家的余瑜，還是很心疼的，問了一大堆“沒事吧”，再把她當甩干機一樣轉來轉去地看了一通，確定沒受傷才放下心來。

吃了晚飯，當晚媽媽就帶著余瑜去配新的眼鏡了，媽媽和余瑜都知道，對余瑜而言，沒有眼鏡，就像個盲人一樣難以生活。

為了防止意外的再次發生，一向拮據的媽媽給余瑜配了質量非常好，價格接近千元的高檔近視眼鏡，這讓余瑜很感動，感動到不好意思，因為在進眼鏡店的前一刻，她都在考慮，待會兒要帶著媽媽繞路經過自行車店，然后纏著買輛新的，宋源不會嫌棄的自行車。而現在，她乖乖地把這個念頭捏死在搖籃中了。

早上，余瑜像往常一樣出門，發現自行車不在自家院子里，這才想起昨天宋源幫自己把車騎回了家，大概是停在了他家的院子，然后余瑜下坡開始往24棟走去，坡很直，遠遠就能見到宋源推著他自己的單車在上坡，這是怎么回事？

余瑜加快了步速，走到了宋源面前。

宋源喘著粗氣，說我們這種住在坡中央的人終于明白你們住在坡頂人的苦，這坡推上來是有些累。你換新眼鏡了？我還以為沒換呢。這是你的車鑰匙，還你。余瑜驚訝地發現宋源的車后面多了一個后座！什么時候安的？

哦，昨天晚上上街玩，就順便安了個。好像快遲到了，你上車吧。

余瑜看了看表，開始故意裝傻，說這還早啊，還有三十多分鐘上課呢。其實心里的小算盤珠已經笑得噼里啪啦。

不坐那我走啦。

啊，坐！坐！余瑜趕忙把眼鏡放進書包，然后飛速上車，一把抱住宋源的腰，喊出一句，駕！駕！得意忘形的樣子讓宋源哭笑不得，他并未發車，憋著笑說了一句，你叫我駕！駕！你名字叫吁吁，好一個策馬奔騰活得瀟瀟灑灑啊。

余瑜嘴角一抽，真是好冷的笑話。

宋源騎動了車，好車就是不一樣啊，一點都不顛簸，余瑜不再閉眼，也不再喊叫，享受著風把頭發吹得胡亂飛舞的感覺。到平地后，車速慢了下來，她晃動著腳，覺得人生真是美妙，然后忍不住開始唱起了歌：“甜蜜蜜，你笑的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里……”

宋源側了一下頭，你也看過陳可辛導演的《甜蜜蜜》吧？

嗯嗯！余瑜滿口答應。《甜蜜蜜》的每幀都是經典，我愛死了李翹坐在黎小軍單車后座蕩著腿唱著歌的場景，不過，要我選，我就不選黎小軍，我選豹哥，“傻女，聽我說，現在立刻回家，洗個熱水澡，明早起來，滿街都是男人，個個都比豹哥好！”啊，真是想到都要哭一大鼻子。

宋源笑了笑，我要是黎小軍，我還是會選李翹。

就這樣，每天上學，余瑜會在下坡的路上碰到宋源，每天放學，余瑜會在去公車站的路上碰到宋源，兩人相視一笑，什么都不用說，就上車走人。十里坡上，再也沒有了她吐槽的聲音，這個坡，對她而言，簡直可以改名戀人坡。雖然，余瑜也不知哪天才能成為宋源的戀人。

余瑜不再賴床，每天都被內心甜蜜的小九九叫醒。關于宋源的存在，她也憋了好多話，想找人說，鑒于沒有手機，余瑜想不出除了老媽，還有誰可以作為傾訴對象。回到家，媽媽依然在看她最愛的民生調解節目，今天講的是，媳婦說婆婆不像親媽一樣疼自己，丈夫說本來就不是你親媽，媳婦為此要離婚，丈夫同意，婆婆不同意的故事。

余瑜坐到媽媽旁邊的沙發上，怯弱弱地說，老媽，我想跟你聊個事兒。

媽媽繼續看著電視，也不知聽沒聽到，總之是一副不打算搭理的樣子。

余瑜有些郁悶，打算給老媽下點猛藥，隨口大聲一喊：媽，我談對象了！

這次媽媽猛的回頭，居然不是呵斥，而是，跟誰啊？怎么開始的？

不告訴你，你繼續看電視吧。然后余瑜笑著踱進房間，臉上有點燒，也就只有在媽媽面前才會說這么沒羞沒臊的事了，把房門反鎖，任由媽媽在外面敲門。余瑜走到陽臺上，望著被整齊的房屋遮蔽了的24棟的方向，這算開始了嗎？是怎么開始的呢？是因為他的怪病嗎？余瑜突然噗嗤一笑。

許多愛情故事，不都是從女主角罵男主角“你有病啊！”開始的嗎。

沒有人會因為疾病而盲。

真正的盲，不是沒有視力，也不是沒有知覺，而是，不懂悲憫，不會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