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董酒聲稱其產品中含有能抗癌、抗病毒、保肝的活性物質,難道喝酒真的能對人體健康有所助益?一直以來,各大酒企競相展開“適度飲酒有益健康”的研究和宣傳。每當他們需要的時候,就總能拿出某個專家的某篇論文,在新聞稿中堆積大量復雜高深的術語,似乎足以讓普通消費者信服。
酗酒有害健康已經是一種公認的觀點,但酒企一直宣傳“適量飲酒有益健康”。今年10月以來,更有白酒企業不斷宣揚“傳統白酒更健康”,含有對人體有益的微量成分等等。這是酒企的炒作,還是真有科學依據?
打著燈籠都難找的“萜烯類化合物”
今年9月刊登在《釀酒科技》期刊上的一篇論文《科學認識中國白酒中的生物活性成分》(以下簡稱《科》)稱,“在董酒等中國傳統白酒中發現了萜烯類化合物等生物活性成分”。10月起,隨著一場專門宣講此論文的“中國傳統白酒與健康學術研討會”召開,諸如《貴州白酒存在對人體有益的微量成分》、《研究稱傳統白酒含生物活性成分》等報道開始大量流傳。
據《科》文發布的其中一篇新聞稿的說法,“這一重要結論,首次為‘正確飲用傳統白酒有益健康’提供了科學依據,是白酒行業一次歷史性的突破。”
不僅如此,這次發布會還點出某些白酒產品相對不那么“健康”。甚至有的稿件概括為“傳統白酒更健康”,“健康傳統白酒將引領市場主流”等等。
作為那次研討會上唯一亮相的酒企,貴州董酒 11月16日在鄭州召開了以“傳統白酒與健康”為主題的經銷商研討會。會上,董酒銷售公司副總經理漆志斌說道:“董酒要在消費者心目中建立一套清晰的品牌核心定位,就是最健康的中國白酒。”
“中國白酒中的特殊生物活性成分”一節是《科》文的核心部分。這一部分提到12種香型白酒,不過只選用了三種香型舉例。董香型白酒放在第一位,篇幅最長,代表酒只有董酒。濃香型的代表是瀘州老窖特曲、五糧液、洋河大曲等。接下來是醬香型,連其中知名度極高的茅臺酒的名字都沒有出現。
在董香型白酒中,《科》文的研究檢測到約52種總量為3400-3600μg/L的萜烯類化合物。文章稱,這類化合物具有抗癌癥、抗病毒以及抗炎癥等活性功效。
所謂萜烯類化合物,是分子式為異戊二烯的整數倍的烯烴類化合物的總稱,它廣泛存在于植物體內,是樹脂的主要成分,其中,檸檬醛、薄荷腦、樟腦等都是重要的化工原料和香料。也有一些研究報告稱,萜烯類化合物具有一定的抗癌功效。
然而,這類涉及萜烯類化合物抗癌功效的研究中,一般將其提煉至相當高的純度。以一篇《欖香烯脂質體靶向抗癌天然藥物臨床研究進展》的綜述論文為例,臨床實驗中使用600mg(毫克)的欖香烯注射液進行靜脈滴注,與對照組產生統計學意義上的差異。相比之下,即使將董酒中所有的萜烯類化合物都算上,一升白酒中也僅有3.4-3.6毫克。
不過,《科》文表示,董酒中這樣的含量已經是作為食品——而非藥品——所能達到的極限,而且已經超過了在一些人印象里“比較健康”的葡萄酒,“國內外研究表明葡萄酒中萜烯類化合物的總含量小于1000μg/L(即100毫克每升),所以從酒體中萜烯類化合物的健康作用而言,董酒明顯高于葡萄酒,而且也沒有超過美國香料生產者協會規定的香料限制標準,符合食品安全法規。”
那么喝一升白酒還能帶來什么其他作用呢?科學松鼠會的文章《“適量飲酒”真的有益健康嗎》給出一個比較簡單的換算標準:如果每天喝50克酒精(大致相當于2兩50度的白酒),那么患口腔癌和咽癌的風險將增加2.1倍,患食道癌、喉癌和原發性高血壓的風險都會增加一倍左右,乳腺癌增加55%,肝硬化增加6.1倍,慢性胰腺炎增加78%,出血性中風增加82%,而患肝癌的風險增加也有40%。而為了獲得3.4-3.6毫克的萜烯類化合物,一個人需要一口氣喝下一升白酒——要知道一升純酒精都已經有8兩重了。
《科》文除此之外唯一給出具體檢測值的是醬香型白酒中的吡嗪類化合物,含量最高為3000~6000μg/L(3-6毫克每升)。除此之外,文章列出了上百種形式各異的“活性物質”的名字,卻再沒給出任何一種物質的含量以及起效所需的最小用量。
“中國白酒169計劃”
事實上,董酒并非第一個炮制類似說法的酒企。早在2004年,貴州茅臺酒廠有限責任公司就在一篇公開發表的文章中稱:“茅臺酒不僅能‘護肝’,而且還具有‘抗肝纖維化、肝硬化’的作用。”這一說法在當時遭到了有關專家的強烈質疑,專家稱相關研究報告中篡改實驗數據,且在邏輯推理中充滿推測和假設。
盡管如此,各大酒企還是競相展開“適度飲酒有益健康”的研究和宣傳,每當他們需要的時候,就總能拿出某個專家的某篇論文,在新聞稿中堆積大量復雜高深的術語,似乎足以讓普通讀者們信服。
這種白酒品牌和論文的對應關系,應該部分歸功于 “中國白酒169計劃”。這一計劃2007年在江蘇無錫成立,“是由中國釀酒工業協會牽頭,院校為攻克主體,相關企業共同參與的一個聯合體,是建國以來中國白酒行業規模最大的科研項目”。
“169計劃”,即一個重點“推動白酒產業進程”、六個研究課題、九個協作單位的簡稱。初始項目承擔單位為江南大學生物工程學院(也正是《科》文的產地),研究協作單位為九家白酒釀造企業:劍南春、洋河、汾酒、西鳳酒、郎酒、口子窖、牛欄山二鍋頭、今世緣、古貝春。這9家酒企最終都收獲了一篇論文,以及其中一個“已被科學證明”的宣傳要點。
隨后越來越多的酒企都想加入這一計劃。2009年,茅臺、景陽春、九江雙蒸酒、枝江大曲、稻花香、玉林泉、北大倉等酒企都被列為第二批研究單位。2011年8月12日,五糧液搭上末班車,被增補為169計劃協作單位。
2009年的一次會議總結了169計劃第一批的“科研成果”,169計劃參與者劍南春的研究成果是“中國年份型白酒生產工藝暨劍南春年份酒檢測和標準研討會”,會后第二天召開了社會名流齊聚的“劍南春年份酒上市品鑒秀”。
169計劃參與者洋河收獲了一篇論文《高溫大曲中高效特征香產生細菌及其應用工藝的研究》,“功能細菌在洋河酒廠的生產應用表明,可明顯賦予白酒典型的空杯留香”。
其它部分研究成果還包括“濃香型枝江白酒風味物質剖析技術的研究及應用”,“健康因子功能菌在玉林泉小曲清香型白酒生產中的應用研究”,“勁酒清香小曲中群體微生物結構和功能微生物的應用研究”,“中國清香型汾酒風味物質剖析技術體系及其關鍵風味物質研究”等。
這些研究成果跟企業宣傳的聯系程度不一。已經有很高知名度以及完善的產品推廣策略的酒廠,用得不多;之前并未打響,希望提升知名度的品牌,則非常積極地使用該項研究成果。董酒只是其中一個比較典型的例子。
商業力量和科學研究之間的聯系與沖突,是一個長遠的話題。這些在“科研計劃”下誕生,與贊助單位一一對應的科研成果,到底有多少是真材實料,有多少是應景文章?對口的企業在利用這些成果的時候,會不會存在誤解甚至誤導,讓科研單位成了企業的義務宣傳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