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一詩中運用了“野草”這一象征性的意象,巧妙地將詩人的寂寞感形象化。寂寞感是詩人要傳達和反映的情感,是概括的,典型的,但它在藝術表現上則是具體的,形象的,這種寂寞就如同“園中的野草”,“長得如我一般高”,詩人將無形的情感化為有形的意象,將抽象的情緒化為生動的具象,把詩人的情感形象化。
“野草”作為詩中的意象,它是詩人主觀的情與客觀的景結合而成,它是一種表意之象,是詩人主觀情感的載體。戴望舒筆下的“野草”不再只是一個簡單的比興,整首詩都圍繞“野草”的意象而展開。他捕捉了“野草”作為詩中貫穿性意象,也就為他力圖表現的寂寞情懷找到了載體,并通過這一載體使不具象的精神性存在找到了具象的表達方式。劉熙載《藝概》中說“山之精神不寫出,以煙霞寫之,春之精神不寫出,以草樹寫之,故詩無氣象,則精神無所寄矣”,可以想象,如果詩人不是借助于“野草”的意象來傳達寂寞感,那么《寂寞》一詩必然流于浪漫主義的直抒胸臆。
詩人一開始并沒有直言“寂寞”,而是引入了“寂寞”這一意象,勾勒了一幅“園中野草漸離離”的境界。詩人望著園中的離離青草,憶起他舊時在園中“星下盤桓”的情景,可以想象的出園中遍布詩人的足跡,而如今,“野草”卻從舊時的足跡中長出來,詩人舊時的足跡已被野草遮掩住了。
直到第三段“寂寞”兩字才出現,“日子過去,寂寞永存,寄魂于離離的野草”。看到此,我們才感到詩人是懷著一種寂寞感在園中的“星下盤桓”,盡管詩人現在已不再到園中徘徊,但那時的寂寞并沒有消減,而是隨著野草的滋長寄托其中了。寂寞“寄魂于野草”,而野草卻“像那些可憐的靈魂,長得如我一般高”。這種回環往復的句式,構成了“寂寞的靈魂”與“野草”之間的一對同構關系:寂寞憑借野草體現,而野草又是寂寞的負荷者,二者達到了統一。也就是說,野草作為一個意象,是詩人情感和思想的媒介,借助這一意象,表現了詩人的寂寞情懷。
詩的最后一段中,“寂寞已如我一般高”,實為一個暗喻,它仍以“野草”為中介。既然野草已“長得如我一般高”,那么“寂寞已如我一般高”也就不難理解了。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隨著野草的生長,寂寞感也潛滋暗長,因此,盡管詩人已不復到園中去,但象征著寂寞的“野草”卻如水隨形的伴隨著他,這也暗示了詩人的寂寞無所不在。
詩的最后兩句“我靜坐聽風,晝眠聽雨,悟得月如何缺。天如何老”,讓我們看出詩人在一種大寂寞的心態之中試圖領悟的是自然與宇宙的滄桑恒變,體驗的是一種地老天荒的亙古之感,這寄寓于“野草”中的“寂寞”是一種蒼涼的寂寞。
通過以上對《寂寞》一詩的簡單分析,不難發現,作為意象的“野草”是詩人對于過往形象記憶的一種重現和描繪,它是詩人“心物交融”的產物,是“人心營構之象”即藝術創造的產物,更是詩人主觀的“意”和真切可感的客觀的“象”的融合,詩的文本意義正是通過意象的創造而得到傳達的。“象”實際上成了“意”的載體,正如錢鐘書先生所指出的,“詩也者,有象之言,依象以成言;舍象忘言,是無詩矣,變象易言,是別為一詩甚且非詩矣”。
思想感情和內在精神是意象所要表現的主要對象,所以作為抒情寫意的文學形象,意象的特點在于化虛為實,以實顯虛,也就是劉勰所說的“神用象通”和“擬容取心”。《寂寞》一詩中,詩人正是借用“野草”這一實物為意象,來寄寓自己某種情懷,換句話說,詩人正是把自己難以言說的寂寞感情借“野草”而使之具象化。意象的構成由兩部分,一個是主觀的情欲,一個是客觀物象。《寂寞》中,詩人將“寂寞感”這一主觀的情寓附于“野草”這一客觀存在的物象上,使得“野草”這一意象具有了心物交融,主客觀相統一的特點,從而使一種渾然無形的情緒變得具體可感。
詩的世界總是通過詩人的自我來表現的。人們不能只看詩人表現的是怎樣的“自我”。它是客觀世界的自我反映,自我反映的還是客觀世界,而不是詩人自我的唯一天地。詩人表現自我的手段是意象,用意象來直抒胸臆,因而意象是主觀的也是客觀的,是詩人的思想與世間的萬事萬物,是真實的又是虛幻的,詩人把自己靈魂中的虛幻之物,借助于真實的物象表現出來,從而抒發自己的某種感情,這種真實的物象也是意象。“野草”在《寂寞》一詩中就是這樣一個既主觀又客觀,既真實又虛幻的意象。
《寂寞》一詩體現了戴望舒高超的藝術技巧。詩人為難以言傳的“寂寞”找到了“野草”作為喻體,從而為不具象的精神性的存在找到了具象的表達方式。《寂寞》一詩昭示了生命的個體性,也正是借助于“野草”這一意象。在詩中,詩人并沒有迅速超越開頭“野草”的比喻而直接抒發寂寞感,相反,他使“野草”的比喻貫穿全詩,并且巧妙地把明喻轉化為暗喻。一旦詩人多次重復運用“野草”這一意象,“野草”便超越了比喻這一層次而上升為象征——詩人寂寞的靈魂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