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曙光頂禮

梭羅是19世紀美國著名的自然主義者。他曾在家鄉馬薩諸塞州康科德城的瓦爾登湖畔搭起一座小木屋，自耕自食生活了兩年零兩個月，之后寫下《瓦爾登湖》這本書，記錄他兩年多的生活。

這本書在1854年問世時是寂寞的，它不僅沒有引起大眾的注意，連一些本來應該親近它的人也不理解，對之冷落甚或譏諷。甚至在它成為一部世界名著之后也仍然是寂寞的，愛它的人很多，但真正領略它的人很少，就像譯者徐遲先生所說：“在繁忙的白晝有時會將信將疑，覺得它并沒有什么好處，直到黃昏，心情漸漸寂寞和恬靜下來，才覺得語語驚人，字字閃光，沁人肺腑，動我衷腸，而到夜深萬籟俱寂之時，就更為之神往了。”

這是一本寧靜、恬淡、充滿智慧的書；是一本清新、健康，引人向上的書。打開它，靜靜瀏覽，你甚至可以聽得見蛙聲和鳥啼，看得見湖水的波紋和林中的霧靄。徐遲先生在《譯序》中這樣寫道：你能把你的心安靜下來嗎？如果你的心并沒有安靜下來，我說，你也許最好是先把心安靜下來，然后你再打開這本書，否則，你也許會讀不下去，認為它太濃縮，難讀，艱深，甚至會覺得它莫名其妙，莫知所云。

著名思想家愛默生是梭羅的摯友，這位年長他14歲的文學家、哲學家、詩人曾對梭羅的人格特征作過一番栩栩如生的描述：梭羅喜歡走路，并認為走路比乘車快，因為乘車你要先掙夠了車費才能成行。但他幾乎一輩子沒有走出過他的家鄉——馬薩諸塞州的康科德及其附近的山水。他覺得他家鄉那塊地方包含著整個世界，他能從一片葉子就看出春夏秋冬。

在瓦爾登湖畔，梭羅的小木屋里，沒有家具電器，甚至沒有門鎖，路過者可以隨意出入。他說那里根本沒有偷窺者，“只有陽光、月亮和風兒時而會闖入屋中。透風又透光的屋子，既省了打掃衛生之煩，又省了置辦家具而拼命攢錢之累，并節約了大量時間以供獨立思考”。在瓦爾登湖畔，他終日與青山綠水為伍，與花鳥魚蟲相伴。但他不是以觀賞者的身份去瀏覽自然，而是把自己整個地融入大自然。他發現大自然千奇百怪，其樂無窮，風雨禽獸之聲勝過世界上任何一場音樂會，湖光山水之色勝過任何一個畫家的畫。他感到，大自然是最接近上帝和天堂的地方。

梭羅雖然遠離人類，獨自躲到湖畔像自然界的花鳥魚蟲一樣生活了兩年多，但他并不執意要做一名隱士，他想隱居時，他就來了，他覺得夠了時，他就去了。在這里，他把物質需求降到了極限，把騰出來的所有時間留給了靈魂，留給了對人類生活本質的終極追問。

他在《閱讀篇》中寫到：“一個人如果不能相信每一天都有一個比褻瀆過的更早，更神圣的曙光時晨，他一定是已經對于生命失望的了，正在摸索著一條降入黑暗的道路。”在《我生活的地方；我為何生活》中說：“如果我們醒時，并沒有比睡前有了更崇高的生命，那么這樣的白天，即便能稱之為白天，也不會有什么希望可言。”在《春天》中他又說：“我們需要看到我們突破自己的限度，需要在一些我們從未漂泊過的牧場上自由地生活。”梭羅好像對生活有一種妙悟，這種妙悟不是從天而降，而是從瓦爾登湖畔瑣碎平常的生活那里思索得來的。誠如他在書中的《結語》指出的那樣：“至少我是從實驗中了解到：一個人若能自信地向他夢想的方向行進，努力經營他所期望的生活，他是可以獲得通常還意想不到的成功的。”

如同書中的這個故事：

有一個追求完美的藝術家，有一天他想做一根手杖，他想，凡是完美的作品，其中時間是不存在的，因此他自言自語，哪怕我一生中不再做任何其他的事情，也要把它做得十全十美。他一心一意，鍥而不舍，目不他視、心無他想，堅定而又高度虔誠，在這整個工作過程中，他的同伴逐漸離開了他，都死去了，而他在不知不覺中卻保持著青春，最后當手杖完成時，它突然輝煌無比，成了梵天世界中最美麗的一件作品。

做好一件事——這就是他告訴我們的。專心致志于你所做的事——這就是他告訴我們的。為什么要急于成功？如果一個人跟不上他的伙伴，那也許是因為他聽到的是生命的另一種鼓點，遵循的是生活的另一種節拍。

生活越簡單，宇宙的規律也就越簡單。“一個人只需工作六周時間，就足以支付一年的所有生活必需品。”人類的大多活動，并不是為了滿足基本生存需要，而是為了滿足奢侈的欲望，“是驕奢淫逸之徒開創了民眾奮力緊跟的時尚”。不要以復雜的方式來解決簡單的問題，不要以多余的錢和精力去購買多余的東西。他認為，“那些看似富有，卻是最為貧窮的階級，積累了大量低劣的東西，但是不知道如何使用或擺脫它們，就這樣，他們鑄造了自己的黃金或銀的桎梏”。

人類總在不遺余力地占有更多的東西，梭羅卻用另一種方式占有喜愛的東西。在他看來，如果你喜歡某處莊園，喜歡某處風景，你不必用金錢買下它，在它里面居住，而是要經常在心里想著它，經常到它那里去兜圈子，你去的次數越多，你就越喜歡它，你就越可以說是它的主人。就像一個詩人，在欣賞了一片田園風景中的最珍貴部分之后就揚長而去，那莊園主還以為他拿走的僅只是幾枚野蘋果。詩人卻把他的田園押上了韻腳，他拿走了精華，而只把撇掉了奶油的奶水留給了莊園的主人。這種購買付出的不是金錢，而是比金錢更寶貴的東西，他付出的是一顆摯愛的心，還有體力，他得到的自然也更珍貴。這種占有是不為物役的占有，也是一種不妨礙他人的占有。

“野鵝比起我們來更加國際化，它們在加拿大用早飯，在俄亥俄州吃中飯，夜間到南方的河灣上去修飾自己的羽毛。甚至野牛也相當地追隨著時令節氣，它在科羅拉多牧場上吃草，一直吃到黃石公園又有更綠更甜的草在等待它的時候。然而我們人卻認為，如果拆掉欄桿或籬笆，在田園周圍砌上石墻的話，我們的生活可就有了界限，我們的命運方能安定。”

梭羅在瓦爾登湖畔以獨特的視角審視著人類，一針見血地指出人類生活方式的病癥所在——活給別人看和追求感官享受。而大自然只是提供了人類生存的基本需要，并沒有準備提供滿足人類奢侈欲望的物質。這是導致人類走向痛苦和災難的根本原因。在生存環境日益惡化的今天，再來讀《瓦爾登湖》，會發現，人類生活軌跡已偏離自然法則太遠太久。這大概是這本書對生活在今天的人類的意義所在，也是它近幾年來備受追捧的原因。

需要強調的是，雖然書中處處透著對現代文明的批判，但它絕不是一本消極的書。讀者通過梭羅優美細致、清新動人的描畫，從瓦爾登湖畔的春夏秋冬里能感受到強烈質樸的力量，像是來自上帝，引人向上、給人啟迪。他說：“每一個早晨都是一個愉快的邀請，使我的生活跟大自然自己同樣的簡單，同樣的純潔無瑕。我向曙光頂禮，忠誠如同希臘人。”在他眼中一場柔雨、一滴露珠都包含了美好的展望，一束青草、一聲鳥鳴都是生命的禮贊，都預示著世界的無窮精力與生生不息。

這是一本值得一讀再讀的書。書中蘊藏的徹底拒絕浮躁的返璞歸真的美麗，只有心無雜念地去捧讀，心如止水地去思索才能領略。書中雋語迭出，猶如涓涓細流注入人們心靈的荒原。如同作者在全書結束時所說，我并不是說約翰或者約納森這些普通人可以理解所有的這一切，可是時間盡管流逝，而黎明始終不來的那個明天，它具備著這樣的特性。使我們失去視覺的那種光明，對于我們是黑暗。只有我們睜開眼睛醒過來的那一天，天才亮了。

但，天亮的日子多著呢，太陽不過是一個曉星！

（作者系上海市七寶中學教育集團文來高中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