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一幅亂世凄惶眾生像，譜一曲啼笑皆非大悲歌

【摘 要】在老舍的全部劇作中，三幕歷史話劇《茶館》是藝術成就最高的一部，也最能體現他的創作風格。該劇不但在國內引起強烈反響，而且以濃郁的民族特色在國際上贏得了極大聲譽，1980年，《茶館》在西德、法國、瑞士等國演出時，轟動了歐洲，被譽為“帶有中國民族風味的藝術”，是遠東的戲劇奇跡。

【關鍵詞】茶館 藝術 戲劇 語言

中圖分類號：G4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672-0407.2013.10.106

在老舍的全部劇作中，三幕歷史話劇《茶館》是藝術成就最高的一部，也最能體現他的創作風格。該劇不但在國內引起強烈反響，而且以濃郁的民族特色在國際上贏得了極大聲譽，1980年，《茶館》在西德、法國、瑞士等國演出時，轟動了歐洲，被譽為“帶有中國民族風味的藝術”，是遠東的戲劇奇跡。該劇在結構、人物形象塑造和語言方面都很成功，下面我僅談談《茶館》的語言。

戲劇雖是一種有多種表現手段的綜合藝術，但其中最重要的表現工具是語言，語言是構成劇本的基礎，戲劇即語言的藝術?！恫桊^》在語言方面的成就是十分突出的，具體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凸顯人物個性，入木三分

劇本對人物語言個性化的要求非常高，正像高爾基在《論劇本》中所說：“在劇本里，他（指作者）不能對觀眾提示什么。劇中人物之被創造出來，僅僅是依靠他們的臺詞，而不是敘述的語言。”老舍善于從人物的身份、思想、性格出發，讓他們說出符合自己個性的語言，每個人物的語言都是自己的，表達著自己的思想，顯示著自己的性格，做到了“話到人到”“三筆兩筆寫出個人來”。如劇中王利發的臺詞，不但符合其茶館老板的身份，而且表現了他性格的發展變化。劇的第一幕，王利發正當青年時期，雄心勃勃，精明干練，一心要使祖傳的大茶館發達興旺起來。他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上下應酬，左右逢源。這時他語言的特點是由精明帶來的風趣圓滑。秦仲義到茶館來說要漲房租，王利發推托、應付說：“二爺，您說得對，太對了！可是，這點小事用不著您分心，您派管事的來一趟，我跟他商量，該漲多少租錢，我一定照辦！是！嗻！”秦仲義說：“你這小子，比你爸爸還猾！哼，等著吧，早晚我把房子收回去！”王利發則說：“您甭嚇唬著我玩，我知道您是多么照顧我，心疼我，決不會叫我挑著大茶壺，到街上賣熱茶去！”人們聽到這些圓熟風趣、油嘴滑舌的對話，無不發出會心的笑聲。第二幕寫的是王利發的中年時期，由于軍閥混戰，民不聊生，裕泰茶館風雨飄搖，王利發苦心改良，慘淡經營，此時他語言的特點是由苦悶彷徨帶來的滿腹牢騷。幕啟時，茶館正準備重新開張，而他卻說：“我要是會干別的，可是還開茶館，我是孫子！”聽到遠處隱隱有炮聲，說：“聽聽，又他媽的開炮了！你鬧，鬧！明天開得了張才怪！”王淑芬說：“明白人別說糊涂話，開炮是我鬧的？”其實王利發并非糊涂，而是因為心煩意亂，怨天尤人，才發牢騷講怪話。第三幕寫的是王利發的老年時期，大茶館已經完全衰落并面臨被霸占的危險，王利發徹底泄了氣，此時他語言的特點是由絕望而帶來的憤世嫉俗的嘲諷和反抗。小丁寶向他問候：“老掌柜，你硬朗啊？”他不說身體好壞，而是說：“要有炸醬面的話，我還能吃三大碗呢，可惜沒有！”小唐鐵嘴奉龐四奶奶之命前來威逼他交出康順子：“王掌柜，我晚上還來，聽你的回話！”王利發根本不正面回答，而是話中帶刺、憤然反抗說：“萬一我下半天死了呢？”隨著三幕戲的發展，王利發的語言色彩發生了有層次的變化：從風趣圓滑，到牢騷不平，最后變為冷嘲熱罵，老舍正是這樣通過王利發語言的變化，揭示了他性格、命運的變化，折射出時代的變化。

再看一下常四爺的臺詞，常四爺豪爽耿直，其臺詞帶有闖蕩江湖的俠氣和飽經滄桑的沉重感。如第二幕，他對正在發愁的王利發雪中送炭：“今兒個城外頭亂亂哄哄，買不到菜；東抓西抓，抓到這么兩只雞，幾只老腌蘿卜，聽說你明天開張，也許用得著，特意給你送來了！”對抓過他的特務，則不諱言他的不滿，說：“是呀，您的眼力不錯！戊戌年我就在這兒說了句‘大清國要完’，叫您二位給抓了走，坐了一年多的牢！”小恩子說：“你混得還好吧？”常四爺說：“托福！從牢里出來，不久就趕上庚子年；扶清滅洋，我當了義和團，跟洋人打了幾仗！鬧來鬧去，大清國到底是亡了，該亡！”第三幕，面對王利發的哀嘆，常四爺說：“我自食其力，憑良心干了一輩子啊，我一事無成！七十多了，只落得賣花生米！”我愛咱們的國呀，可是誰愛我呢？遇見出殯的，我就撿幾張紙錢。沒有壽衣，沒有棺材，我只好給自己預備下點紙錢吧，哈哈，哈哈！”

再看宋恩子、吳祥子的臺詞，他們一見松二爺、王利發請安，說：“這是怎么啦？民國好幾年了，怎么還請安？你們不會鞠躬嗎？”常四爺問他二位混得怎樣，他們回答：“瞎混唄！有皇上的時候，我們給皇上效力；有袁大總統的時候，我們給袁大總統效力；現而今該怎么說啦？”“誰給飯吃，咱給誰效力！”想敲詐王利發時，說：“多年的交情，你看著辦！你聰明，還能把那點意思鬧成不好意思嗎？”威脅老林、老陳說：“你們是要命呢？還是要現大洋？”透過這些臺詞，兩個狡詐奸猾、傲慢無禮的老牌特務形象躍然紙上。劉麻子、唐鐵嘴則滿嘴流氣，是典型的地痞無賴?！恫桊^》出場的人物很多，臺詞有多有少，但都活靈活現，具有鮮明的個性。

二、語言幽默詼諧，笑中含淚

《茶館》與丁西林的《三塊錢國幣》的語言都很幽默，富有諷刺意味，但又各有特點：《三塊錢國幣》的幽默是詼諧的幽默，蘊含著輕松和機智；而《茶館》 中的幽默是含淚的幽默，蘊含著嚴肅和悲哀。作者把對黑暗社會的諷刺、批判與對勞動人民的同情、對祖國的熱愛聯系起來，在微笑中蘊含著嚴肅和悲哀，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幽默的風格?！恫桊^》真可謂是一曲含淚帶笑的舊時代的哀歌，是一個亦莊亦諧的舊社會的葬禮。劇中的唐鐵嘴是個大煙鬼，第二幕出場時，王利發談起他這個嗜好，他說：“我已經不吃大煙了！”“我改抽‘白面兒’啦，你看，哈德門煙是又長又松，一頓就空出一大塊，正好放‘白面兒’。大英帝國的煙，日本的‘白面兒’，兩個強國侍候著我一個人，這點福氣還小嗎？”這幾句對話，表面看滑稽可笑，但仔細琢磨卻又蘊含著深意：明明是受人侵害，卻偏偏要自我夸耀，這是一種讓人帶淚的笑。又如第二幕中，王利發問報童“有不打仗的新聞沒有”，看起來也像一句玩笑話，實際上卻蘊含著對動蕩時局的強烈不滿，帶著不易讓人察覺的諷刺。這種幽默寓莊于諧，能給讀者以回味和思考的余地。

三、地方色彩濃郁，時代感強

濃郁的北京地方色彩在這個劇本中特別突出。簡短的臺詞，兒化詞語的運用，地道的北京方言等，使作品更具特色，也更真實。同時，人物的語言也傳達出濃郁的時代生活氣息。劇中人物一上場，雖各說各的話，但他們的話總是與特定時代的生活相聯系，從而側面透露出特定時代的政治氣息來。如第一幕常四爺對打手二德子說：“要抖威風，跟洋人干去，洋人厲害！英法聯軍燒了圓明園，尊家吃著官餉，可沒見您去沖鋒打仗！”短短幾句話，透露出當時列強入侵，火燒圓明園的情形。又如第二幕開頭李三的抱怨：“改良！改良！越改越涼，冰涼！”明著是在抱怨“改良”、抱怨王利發，實際上是社會使然，因為“改良”本身就暗示著社會對茶館的巨大影響。又如王利發問報童：“有不打仗的新聞沒有？”這一問，正折射出社會的動蕩和不安。再如唐鐵嘴的改抽“白面兒”的一席話，恰好透露出帝國主義對中國的侵略及其對中國人民的毒害。另外劇中的保皇勢力的猖狂，農村生活的凋敝，國民黨統治的黑暗，人民對北京西山共產黨八路軍的向往，都是通過龐太監、康六、劉麻子、廚師明師傅、說書藝人、教師、茶客等的只言片語傳達出來的。作者雖然沒有直接寫那個時代發生的重大事件，但那個時代的黑暗與罪惡卻無處不在，這正是作者匠心獨運的結果。

總之，《茶館》這部名作充分發揮了老舍的創作個性，語言幽默而富有個性，時代感極強，不愧為“東方舞臺上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