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笑著的面具

“藝術就是人類情感的符號形式的創造”是蘇珊·朗格在她的美學著作《情感與形式》中提出來的，是其藝術符號論美學思想最根本出發點。朗格認為：凡是用語言符號難以完成的那些任務——呈現情感和情緒活動的本質和結構的任務——都可以由藝術品來完成。所以藝術作品首先是一種符號形式，它的任務就是把人類的情感呈現出來供人觀賞，把情感轉變成為可見的符號手段，藝術品本質上就是一種表現情感的形式。將情感形式化、直觀化是藝術符號的根本特征。本文就運用這一觀點，從社會環境、個人情感、畫面符號等方面來分析、認識岳敏君的繪畫作品。

岳敏君，中國著名的當代藝術家。在說他的繪畫之前不得不提的是他從小到大的生活環境，因為，這對他作品風格、語言方式的形成以及大眾對他的認同起了無可替代的作用。岳敏君1962年生于黑龍江，那時中國正處于三年自然災害、“文革”的混亂之中。從小接受的是大一統的教育，很少接觸社會，發生什么事情都不清楚，什么事該做、什么事不該做、應該怎么做，應該做有什么理想的人、該聽誰的話等，都有一個固定的模式，讓人覺得只有這樣生活才是正常的有希望的。抱著偉大的理想，長大了要報效祖國，為國家建設作出貢獻，激勵自己學習的勁頭，1985年岳敏君考取了河北師范大學美術系，但是在經歷了\"85新潮”后，讓他對從小就接受的教育產生了巨大地沖擊，有了一種失落感，理想主義的失落，自己好像被蒙騙了，開始對社會有了不滿的情緒。之后改革開放，中國市場經濟飛速發展，各種外來思想、藝術一起涌進來，傳統文化對青年一代奉獻、克己、守規的人生教育在現實生活中遭受到重創。老一輩的人生價值觀與新一代的享樂觀相沖突，兩種人生角色錯位，年輕人穿梭于兩種角色間但無法走出這個舞臺，只有帶著無法改變現實的無奈逃避現實。年輕一代處在這樣一種境地，即自戀又自卑，即堅信又懷疑，即保持自己的獨特個性又希望得到他人的認同的尷尬境地。岳敏君就是生活在這樣一個充滿矛盾的時代。

岳敏君的語言方式是反復用自己的形象做畫面主體，畫面上的“我”面部表情夸張，嘴巴張的很大，幾乎可以看到滿嘴的牙齒，眼睛也笑的瞇成了一條縫，擺出各種怪異、可笑的動作，有一種嘲笑的感覺，但卻充滿自信。“他”總是出現在某種場合之中，有時是一個人，有時是兩個人，有時是一排排的人，數量的重復增強了視覺效果，也加大了作品的震撼力。夸張的大笑，緊閉的雙眼，扭曲的動作出現在他每一件作品里，成為了岳敏君標志性的符號。

托爾斯泰說過：“藝術起源于一個人為了把自己所體驗到的情感傳達給別人，就重新喚起自己心中的這份情感，并用某種外在的標志表達出來。”藝術與人類的情緒和情感有關。在藝術表現中，一個藝術家內心有某種感情或情緒，便通過畫布、色彩、文字、樂曲、泥土等創作一件藝術作品。以便把他們釋放或者宣泄出來，這件藝術品又能在觀看和傾聽它的人心中誘導或喚起同樣的感情或者情緒。一件藝術品不是只具有高超的技法，絢麗的色彩，就是一件好的作品，如果只有這些，它只能算是一個好的商品。好的藝術品更重要的是它能不能夠傳達出情感，包括個人情感、社會情感。岳敏君的繪畫沒有高超的技法，他用類似商業廣告的簡單畫法，以及畫面艷俗、單調的色彩，突出了一種膚淺、幽默和百無聊賴的氣氛，恰到好處的傳達出了生活在中國當今一個充滿矛盾的社會青年的普遍的心理狀態，自嘲、自戀、無所事事、玩世不恭，自我否定的同時又面帶笑容。

朗格認為：“藝術家表現的決不是他自己的真實情感，而是他認識到的人類情感。”“在我看來，每一種藝術都以不同程度的純粹性和精巧性表現了藝術家所認識到的情感和情緒，而不是表現了藝術家本人所具有的情感和情緒。它表現的是藝術家對感覺到的事物本質的洞察，是藝術家為自己認識到的機體的、情感的和想象的生命經驗畫出的圖畫。

岳敏君的作品被很多人所認可，就是因為人們從他的畫里看到了“自己”。生活中的人常常以一個經過偽裝的形象出現在世人面前，每個人都是一個演員，扮演者不同的形象。所有人都會不由自主地說些“違心的話”，以避免對他人不必要的冒犯，承擔我們別無選擇必須去做的工作。越來越多的青年戴著面具生活在自己并不認同甚至反感的生活方式中，現實的生活與內心的精神世界日益疏遠，他們為就業選擇毫無興趣的熱門專業，為前程選擇政治信仰，追求崇高又嘲弄崇高，抨擊假惡丑卻又為畸形的成功捷徑所誘惑。可以這樣說，幾乎每個人都會處在強大的公眾壓力之中，這種壓力有時明顯，有時隱蔽，但始終存在。從岳敏君的繪畫中，我們可以看到這一點，他以自己的形象為畫面主體，以“假面具”似的表情面對生活中的一切，這樣的形象有時獨立出現，有時又以集體的面目亮相。“他”開口大笑，緊閉雙眼，動作夸張，但卻充滿自信。他的畫可以說是今年來中國飛速發展的縮影，其中有關于生存狀態的、有關于成長歷史的、有關于東西方文化關系的、有關于男女性別的、有關于全球下的經濟與政治事件的。但所有這些作品都在這種“假面具”的畫面里變成了一場場的游戲，在這樣的形象中，眼睛總是閉的，外界發生的事似乎并不重要。某種自戀、自信、熟視無睹的自己占據著世界的中心。而這種表面的“自我”掩蓋不了內心的精神空白以及對生活、社會的煩惱和無奈。

在繪畫歷史上很少出現笑的作品，直到今天還難以被人接受，而岳敏君就是利用這種能引起矛盾心理的效應，并加以推波助瀾。在他的作品里，數十個克隆的男人張嘴大笑，他們都是岳敏君自畫像的變形，從他們的大嘴里呲出了所有的牙齒，從黑洞洞的口腔里冒出了苦澀的笑。岳敏君通過身體的姿態來大肆渲染這類場景的荒謬性。有時身體并不舒適地像士兵一樣起步前進，有時身體扭歪成痛苦、做作的姿勢。另外所有的人物想象盡管他們是以較多數量出現，而給人的感覺都是孤立的。他們漂浮在空蕩蕩的空間里，他們的存在充滿了矛盾，這些作品是對精神真空和充斥于當今中國日常生活的荒唐的一種自我諷刺地回答。

岳敏君以突出的個人風格在重復千百次的描繪自我形象，他筆下的人物有著無邊際的狂放和戲謔，他帶來了冷峻的幽默，令你在一笑之下暗藏淚水，他給我們“講述”了一個真實的世界。

參考文獻：

[1]蘇珊·朗格《情感與形式》

[2]《東方藝術》2006年第15期

[3]《東方藝術·大家》2006年第4期《身體的逃離與意識的尋找》楊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