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繪畫對顏料的使用,早期基本上以青綠重彩為主。從考古發現及傳世作品來看,水墨畫出現并取得初步發展大致應在唐代,此后著色畫仍在一個時期內與其分庭抗禮,但很快由于文人畫理論的漸趨成熟,使得重彩畫迅速衰落。雖然淺絳山水繼續發展,但宋代之后關于重彩技法的有價值記述便十分稀少了。在宋元時期的美術史籍中,有關色彩的內容或是因襲前說,或已改為推崇淡色。元代畫家王繹在《寫像秘訣》中雖然對于“采繪法”有詳細的技術性描述,但人物畫在元代已逐漸趨向衰落,時占據畫壇主導地位的文人畫風,其色彩的運用技法與早期繪畫也有很大的區別。明清文人畫的用色技法與早期青綠重彩畫法屬于不同的系統,故這一時期美術史籍雖有若干關于具體用色技法的闡述,但在審美旨趣和操作對象上,都與早期繪畫大相徑庭。
生于唐代后期的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一書中時時流露出對于崇水墨而輕色彩之姿,但也有篇幅專門論述顏料及相關,反映出古代繪畫由重彩向水墨、淡色發展的轉變趨勢,因而本文將重點討論《歷代名畫記》之前的早期美術史籍。
今日能夠見到的早期美術史籍文獻大多是較晚的版本,或被保存于《王氏畫苑》《津逮秘書》這樣的明清叢書中,存在各種版本的問題,文字往往還有錯謬之處。針對這一情況,一代代的中外美術史家投注大量精力予以考證,仍有許多問題有待進一步解決。本文的重點并不在版本的校勘與考釋上,對具體語句的解釋大體按照學界的通行說法,并適當參以己意。對所引用的文獻和研究著作不再一一進行注釋,僅最后以參考文獻形式列出,以免行文繁瑣喧賓奪主。
傳為顧愷之的《魏晉勝流畫贊》和《畫云臺山記》
今日所能見到的最早繪畫專論,應推收入《歷代名畫記》中的三篇傳為顧愷之的作品。依張彥遠所述這三篇是“自古相傳脫錯”,故在文字釋讀上存在很大困難,可若細心閱讀仍可以得到不少有價值的信息。
顧愷之的《魏晉勝流畫贊》有這樣的記載:“竹木土可令墨彩色輕而松竹葉濃也。”這是說竹(竿)和樹木及土用色要清淡,而松竹葉子則要用色濃重,以起到鮮明而強烈的視覺表達效果。另一篇《畫云臺山記》據研究應是對一幅具體作品的描述,故其關乎用色的敘述更為具體:“凡天及水色盡用空青,竟素上下以映。作紫石如堅云者五六枚。西連西向之丹崖。
凡畫人,坐時可七分,衣服彩色殊鮮微,此正蓋山高而人遠也。丹砂絕崿及蔭,當使嵃崔高驪,孤松植其上。可于次峰頭作一紫石亭立。”
宗炳的《畫山水序》
宗炳的《畫山水序》是最早的山水畫專論,其中也有涉及用色觀念的內容:“以形寫形,以色貌色。”這是指對于外在事物的形態和色彩都要盡量如實的加以描寫,若將這句話與稍晚一些的謝赫《古畫品錄》相互參看則更好理解。謝赫不僅在六法中提出了“隨類賦彩”這一重要概念,在具體品評畫家時也有所體現:如顧駿之的“賦彩制形,皆創新意。”晉明帝的“雖略于形色,頗得神氣。”對此王世襄注意到以上兩條,皆形色并論,據此可知形與色,處同等地位,俱為寫實所必需者。既以筆墨取得對象形狀,更傅以對象原有之色彩,可謂盡逼真之能事矣。其定義為:按照對象之色彩,以顏色著染之。可見古代畫家很早就將對顏色的巧妙運用,視為與造型準確同樣重要的創作要素了。
傳為蕭繹的《山水松石格》
舊傳為梁元帝蕭繹所作《山水松石格》可以肯定是偽托之作,最早北宋韓拙在《山水純全集》中已經引用,因此至少成書于北宋之前,可能保留有更早期的知識,也可納入討論的范圍。
這段文字有三句涉及色彩方面的問題:“或難合于破墨,體向異于丹青。炎緋寒碧,暖日涼星。高墨猶綠,下墨猶赪。”第一句因舊注明確指出前有缺字,解釋起來較難。將“破墨”和“丹青”并稱的觀念也說明此文年代較晚,但至少說明此時的觀念仍然認為著色畫具有獨特的“體”,足以與水墨畫抗衡。第二句以太陽和星星作為比興,紅色顯得炎熱而碧綠顯得寒冷。看來對于今天所說的“暖色”與“冷色”的問題,古人早已有所認識。“高墨猶綠,下墨猶赪”理解起來的困難在于對“高墨”、“下墨”兩詞的解釋。陳傳席認為可以有兩種解釋:“其一是指山的高處之墨色猶如綠色,山的下(低)處之墨色似紅色。其二是濃墨如同綠色,淡墨如紅色。”
自然中的山當然沒有黑色的,而山頭植被豐富必然是綠色的。下部的山體若土壤含鐵量高,呈現紅色是比較正常的,這與上面提到的《畫云臺山記》里說的“丹崖”是一個道理。因此,似乎以前一種解釋較合理,但要想表現這一效果,則必然要求用墨具有豐富的層次,因此后一種解釋也可以作為對前一種解釋的補充。如此一來,就可將這句話理解為“山的高處在用墨上應使其呈現出如同綠色的效果,下部山體用墨應使其呈現出如同紅色的效果。”這其中已經包含了“墨分五彩”的觀念,也表明在水墨畫發展初期,曾試圖以墨的豐富層次來表現不同的顏色,追求“以墨代彩”的效果。這句話雖是關于用墨技法的,但也可從側面證實傳統色彩技法對早期水墨畫創作的影響。
姚最的《續畫品錄》
姚最的《續畫品錄》是接續謝赫的《古畫品錄》寫就,在品評思想上深受謝赫的影響。其中提到了一些善于用色的畫家:沈標的“性尚鉛華,甚能留意。”嵇寶鈞、聶松的“賦彩鮮麗,觀者悅情。”焦寶愿的“衣文樹色,時表新異,點黛施朱,輕重不失。”這些畫家均無作品傳世,他們的名字對后代可以說沒什么影響力,但可以了解到,當時的觀念已經知道“鮮麗”的色彩若使用的“輕重不失”,可以起到“觀者悅情”的效果。今天的色彩心理學研究也同樣認為,色彩可以對人的心情起到很大的影響。
結語
我國古代畫論遺產豐富,有關色彩和顏料技法的記述頗豐。重彩畫在經歷了明清的沉寂后在晚清得以復興,近現代涌現出了不少名家。但可供參考的早期文獻材料卻很有限,所以這些吉光片羽才更顯得彌足珍貴。通過以上的梳理,可以了解到早期繪畫中的一些審美特色,及獨特的色彩技法觀念,相信今后對這些文獻的進一步深入研究,對重彩畫的研究和創作也會有巨大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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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文韜,中央美術學院人文學院2011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