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

小孩是人群中的矮人族，他們直立行走，但更多的時候是趴著。他們熱愛土地，熱愛自由，以玩為生活的主要內容，一腦子玩的思想。小孩的眼睛長得和大人不同，隨時都能看見大人看不見的東西。一些微生物，一些飛行物，各類甲蟲，并立即與之廝混在一起，不覺得自己跟這些東西有什么兩樣。小孩的耳朵也設計得很特別，隨時聽不見大人的呼喊。小孩是天生的自然主義者，他們以為自己降臨到這個世界上就是專門來玩的。

小孩有自己的社會組織，分布于各地。一個小孩無論走到哪里，都能用個人的方式飛快地找到組織，并積極向組織靠攏。這個組織一向從事逃避成人社會管束，破壞大人的規矩，把家長的話當作耳邊風等一系列抵抗活動。小孩普遍不修邊幅，經常反穿鞋子，衣冠不整，以區別于成人社會的衣冠楚楚和道貌岸然。小孩以為一身骯臟換取快樂是再值不過的，何況衣服是大人花錢買的，錢本來就是臟的。一群小孩中最臟的那幾個往往就是組織中的核心人物，負責領導大家尋找亂七八糟的地方作為據點。他們活躍于沙坑、泥堡，嘯聚于磚垛、石堆，潛伏于草叢、墻角，在這些地帶摸爬滾打。由于他們剛從天堂來到世界上，我們只好相信小孩慣常出沒的地帶與天堂里的情形大致相同。

小孩與小孩有福同享，有塊餅干大家啃，一粒糖果大家輪著舔。小孩喜歡很神秘地藏在某處，像鴕鳥一樣地整個屁股都露在外面，自以為藏得很嚴實。小孩口袋里全是寶貝，在大人看來全是廢物，那是一些石塊，一些鐵片、木棒、皮筋和瓶蓋，不知他們留有何用。小孩要把相當一部分精力投注到一些創世紀的活動中。他們用吐唾液和撒尿的方式和泥，捏出許多小泥人。一個新的世界就這樣誕生了。

你是大人，小孩敢做的事情你不一定敢做。小孩敢在任何場合號啕大哭，你不敢；小孩敢用臟屁股坐到家中潔凈的沙發和床上，或者站在玻璃茶幾上往下跳，你也不敢；小孩還敢把你公司的重要文件折成紙飛機、小船，用來飛翔和航行，甚至撕成雪花亂撒。這個打死你也不敢。

成人比小孩只不過把表面的不潔凈藏到了內心。每一個成人都懷念童年，卻再也回不到童年了。所謂“返老還童”，所謂“童心未泯”，只不過是成人的追求和希望達到的境界。小孩的天真、純潔、無私、誠實以及坦率，永遠都是成人社會的一面鏡子。

每一個小孩都要告別自己的時代，走向成人社會。這是小孩悲劇的開始。說謊，是小孩進入成人世界的第一個標志；吃獨食表明小孩繼續長大，為第二個標志；知道了錢的用處并利用它，是第三個標志。這樣的小孩已經開始脫離集體的社會組織。有朝一日，昔日的小孩朝你走來，他們身材高挑、風度翩翩、儀態萬方、舉止得體，你就知道他們已經徹底淪落為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