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遙岑遠目,獻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樓頭,斷鴻聲里,江南游子。把吳鉤看了,欄桿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鷹歸未?求田問舍,怕應羞見,劉郎才氣。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英雄淚!
這首詞大約寫于淳熙元年(1174年),詞的上片借景抒情:“把吳鉤看了,欄桿拍遍,無人會,登臨意”寫出了沒有人了解他雄心壯志的苦悶。詞的下片借歸典抒懷:他決不愿學晉代的張翰為了貪戀家鄉鱸全味美就想歸隱,更鄙視像三國時的許汜專為個人打算而不管國家大事。只可惜時光流逝,恢復中原卻是無望,他的憂國心情也一天深似一天。詞中深刻地表達了他的這種悲憤情緒。下片連用三個典故,正反兩面見意,用張翰之典,既有故鄉難歸之慨嘆,也有不忍置國事不顧而隱居的責任感,這正是作者性格的兩個重要方面。許汜之典,對那些只知購田買房,自私自利的官員表示極大的鄙夷之情。結尾六句抒發舉世皆濁我獨醒,世無知己之深慨,與上片“無人會,登臨意”遙相呼應,章法謹嚴。
這首《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沉雄豪壯,是稼軒詞風的典型代表。作者此時已35歲左右,南歸八九年不被重用,做一建康通判而已,值此登臨周覽之際,面對如畫江山和英雄人物,壯志豪情被激發的同時寫盡英雄失路之感,理想與現實的激烈沖突為他的詞構筑了悲壯的基調,難怪后人評價此詞“豪情濃情,一時并集,如聞垓下歌”。其抒情藝術淺析如下:
景中寓情,曲折委婉
“楚天”二句寫詞人登高望遠,一目千里,極寫秋色無邊、江天遼闊,意境曠遠。看似純客觀的景物描寫,但聯系時代背景,南宋朝廷偏安一隅不思收復失地,作者身居閑職報國無門。我們不難發現一個“清”字蘊藉了詩人滿懷的凄苦清冷之情,水天茫茫無際寄寓了詩人無盡的愁苦之緒。
移情于景,情由景生
“遙岑”三句是寫山。舉目遠眺,那一層層、一疊疊的遠山,有的像美人頭上插戴的玉簪,有的像美人頭上螺旋形的發髻,景色雖美只能引起詞人的憂愁憤恨。人心中有愁有恨,雖見壯美的遠山,愁卻有增無減,仿佛遠山在“獻愁供恨”。這是移情及物的手法,詞因此而生動。至于愁恨為何,詞中沒有正面交代,但結合登臨情景可以意會。
“落日樓頭”三句仍是寫景,但無一語不是抒情。“落日”,本常見之景,辛棄疾用來喻南宋衰頹國勢;“斷鴻”,是失群孤雁,辛棄疾用以自喻。辛棄疾渡江南歸,原以宋朝為故國,以江南為家鄉。可南宋統冶者根本無北上收失地之意,也不把他看作自己人,一直對他猜忌排擠,致使辛棄疾覺得自己在江南真的成了游子了。
動作傳情,淋漓盡致
“把吳鉤看了”三句不直接用語言來渲染,而是先選用具有典型意義的動作,淋漓盡致地抒發自己報國無路、壯志難酬的悲憤。
第一個動作是“把吳鉤看了”。“吳鉤”本是在戰場上殺敵的兵器,現在卻閑置身旁,只作賞玩。這就把作者雖有沙場立功的雄心壯志卻無用武之地的苦悶烘托出來了。
第二個動作“欄干拍遍”。胸中有說不出的抑郁苦悶之氣,借拍打欄干發泄。那種英雄無用武之地的壓抑感力透紙背,呼之欲出。特別是一“拍”字更一字千鈞,那難以自控的沸騰熱血、愛國情感及對南宋朝廷茍且偷安的憤恨,全都凝聚在了“拍”字上。但是一句“欄桿拍遍”形象地表現出他像屈原那樣仰望蒼天,像共工那樣怒撞不周,他臨江水,望長安,登危樓,拍欄桿,只能熱淚橫流。有多少帝王的玉砌雕欄都在歷史的風雨中灰飛煙滅,而他,血和淚抹成的劍仍鏗鏘作響,走近他的詞,每每會讓人感到劍氣逼人,未曾開劍匣便隱隱聽到龍吟般的錚錚劍鳴。不敢再輕易登上那落日樓頭,欄桿拍便亦枉然。只有“天涼好個秋”。
妙用典故,婉曲達意
“休說”句反用西晉時張翰見秋風起而思家辭官的典故,抒發了抗金復國的雄心壯志。“求田”三句用了三國時許汜的典故,暗寓對妥協茍安的投降派人物的鄙視。“可惜”三句用晉朝桓溫的典故,表達了寶貴時光如流水一樣過去,人已衰老,而祖國仍處在風雨飄搖之中,自己殺敵復國的壯志不能實現的無奈與悲憤。
直抒胸臆,一吐為快
“無人會,登臨意”及“倩何人”三句直抒胸臆,抒發了詞人率軍南投后報國無望,12年白白度過,自己空有恢復中原的抱負而南宋統治集團中卻無知音,得不到同情與慰藉的深切悲苦之情。
北宋亡后,南渡詞人的情感世界已由個體的人生苦悶延伸向民族社會的憂患上,而辛棄疾繼承并弘揚了這一創作精神,表現出更深廣的社會憂患意識和個體人生苦悶。在那個時代,辛棄疾的愛國理想不得實現,只能是借山怨水抒一腔忠憤,常常在很多詞篇里悲歌當哭,而這種至真至濃情感的宣泄表現出相當高超的藝術水準,《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是這樣,《南鄉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也是這樣。
(作者單位:江蘇省豐縣華山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