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記得幼時的蘇中里下河水鄉,河港溝汊,似瓜藤般糾纏在一起。我們一有空兒就溜到汀河邊,用自制的長柄魚叉戳黑魚。
黑魚,又叫鱧魚,全身青褐油亮,有幾股縱行的黑色斑塊,眼后至鰓孔也有兩條黑色的縱帶,有一種古戰場鐵衣鎧甲的味道。綠豆般的眼睛凸顯森然冷光,有一種將軍的威勢。口大,牙尖,背鰭和臀鰭均延長如嶺峰。黑魚性情兇猛,嘴特饞,愛食青蛙、魚蝦以及蚯蚓等肉類食物。
黃昏時分,我們來到汀河邊上,看見黑魚產的卵浮在水面上,粒粒飽滿渾圓,像一大群小蝌蚪。雌魚產卵后,雄魚則潛伏在巢底保護魚卵。
看見黑壓壓的魚卵后,我們不忙下手,只等黑魚現身,猛然立起,手握魚叉,對準河里的黑魚影,奮力戳去,便聽到鐵齒嵌入肉質的噗噗聲,頓時,水花亂濺,鱗光閃閃。魚叉隨著水中的黑魚上下翻騰,水面上冒出一股殷紅的血。擰起魚叉,一條偌大的黑魚鰭鰓暴張,鱗甲倒豎,濕淋淋地被拋上岸來,在草地上猛烈蹦跳。
沒有魚叉和魚鉤時咋辦?我就用褲帶子,一端系著小田雞或小癩寶,在魚卵旁忽地一擰,撲通、撲通,護卵的稟性使埋伏在水底下的黑魚性情大發,竄上來一口咬住誘餌。我眼疾手快,隨即用力一擰,猛地向岸上一甩,啪,一條黑魚就被甩到草叢里。我們幾個撲上去,用手死死摁住,再用柳條兒穿住魚鰓,一臉的得意。雄魚上來了,雌魚便會奮不顧身地護卵,也悲壯地成為我們的戰利品了。
奶奶常說黑魚頭上有七個星,據說有七條命。有一次,鄰居二旺洗黑魚時,內臟全扒光后,一失手將魚滑到河里,轉眼間無影無蹤,怎么也撈不到。奶奶說,那黑魚一定已經游到原來的巢里了,我們聽了,不免心里戚戚然。幾天之后,我們才在很遠的水草邊發現了那條黑魚,其壯烈之舉令人動容。
奶奶還說,黑魚在護卵期一點食物都不敢進口,生怕稍有疏忽,小魚卵會遭遇不測。我們不禁對黑魚心生敬畏。
黑魚的鱗很硬,媽媽殺魚時,總要用刀背狠刮。村里人喜歡燒黑魚湯。媽媽把黑魚均勻地切成圓圓的小段兒,和著大蒜頭、蔥葉子、生姜塊,一塊兒倒進鐵鍋里。燒出來的湯,濃稠如牛奶,上面漂著黃黃的油沫兒和青白的蔥段兒。我們抿一口,嘖,鮮美、醇香、脆嫩。我們喝了湯,額頭冒汗,臉上泛紅,如久旱的禾苗遇到一場甘霖。
村里,若是哪家女人生養了,或是有人生病了,總有親戚送上幾條黑魚上門。黑魚湯特補人,黑魚又難捕,所以,主人家很是歡喜,笑呵呵地表示感謝。燒一鍋黑魚湯,能吃好幾天哩。
現在餐桌上的酸菜魚,主要原料雖是黑魚,但已不是野生的了。用大黑魚剮魚片,加入酸菜和紅辣椒,一燒一大碗,香噴噴,麻辣辣,吃得人頭上冒汗,嘴里哈氣,筷子不停。不過那酸菜魚湯卻油膩、辛辣、滾燙,早已失去了我們小時候白燒黑魚湯的清純和鮮美。
責任編輯/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