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龍井新茶龍井泉,一家風味稱烹煎。
寸芽出自爛石上,時節焙成谷雨前。
何必鳳團夸御茗,聊因雀舌潤心蓮。
呼之欲出辯才在,笑我依然文字禪。
這首當年乾隆爺御筆的龍井茶詩,也許連他自己都想不到,一不小心便成為了史上最大牌的形象代言人,西湖龍井也因此而名聲大噪。
兀自沉吟詩中,邊上朋友拍肩提醒:“你不是來探茶的嗎?”
西湖龍井,作為中國十大名茶之首,唯一被指定的“國家禮品茶”,且與“虎跑水”并稱為“杭州雙絕”,這一切,也早已讓一個嗜茶多年的我把持不住了!
沿著美麗的西湖湖畔一路西行,到了龍井路,放眼而去,見得漫山的茶園。這山前屋后的茶田青翠如黛,在濕濡水汽里成靄成嵐。茶樹在山邊獨自發芽抽葉,即使邊上信步的閑人,我想此時他們的袖口里也都藏滿了芬芳的茶風。在來之前,我便已聽說西湖龍井茶,按產地和品級,歷來就被分為“獅”“龍”“云”“虎”“梅”五個字號。于是很自然地,我們探訪的目的地,便是西湖龍井茶的原產地,出產最頂級的“獅”字號龍井而聞名,被譽為“中國茶鄉第一村”的龍井村了。
從龍井路一路向上,蜿蜒前行,兩旁依舊是滿目的鮮綠,沿路諸多轉彎,似乎都為襯托出龍井村“千呼萬喚始出來”的氣場。見到“龍井村”的牌坊,算是進了村。始見得龍井村其實處于一個山谷當中,四面群山環抱,北面的山勢緩緩地向南面“流淌”。據前來迎接我們的村干部說,有些人說龍井村的名字是因為村內有口老龍井,其實這樣的傳說并不靠譜。龍井村之所以得名,是地理特征的一種表述——高高的山脊線像一條龍,中間的山谷就像一口井。在善風水堪輿者眼里,龍井村儼然也是一處杭州城難得的風水寶地。
龍井村里,沿街的每戶人家,門前都支起了炒茶鍋。采摘回來的新鮮茶葉攤在圓圓的竹匾里,放在通風處攤晾。炒茶師傅對門炒茶,這場景就是最好的形象廣告——手工炒制,茶香四溢。路過村委會門前,拾級而上的茶園是龍井村群體種保護區。從高處俯瞰,茶園呈不規則的梯田狀,分布在山坡上。西北面是北高峰、獅子峰、天竺峰形成的一道山脊線,可以擋住西北寒風的侵襲。南面為九溪十八澗,溪谷深廣,直通錢塘江,春夏季的東南風易入山谷,通風通氣的地理條件為龍井茶的生長提供了得天獨厚的優勢。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一頂頂采茶工戴的遮陽帽。不出城市多遠,就能見到這樣漫山遍野的茶園,手工勞作的人們,真是一幅難得的風景。
陸洲東是龍井村最年輕的炒茶王,當年剛滿40歲的他,便在西湖龍井茶手工炒制技術大賽中獲得一等獎。我們一行人來到他家,陸師傅正好坐在家門前炒茶,他人瘦瘦長長的,一雙手十指修長。他專心地炒著茶,叫人先泡一杯茶讓我們先喝著。面對炒茶王親手炒制的新茶,我格外留意品嘗。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股淡淡的帶著新鮮烘焙的香氣直上頭頂,看著如雀舌般伸展開來的嫩芽,在水中輕輕顫動,恢復了新鮮的綠色和飽滿的樣子。之后,芽尖朝上,芽梗沖下,慢慢地沉下水去。啜一口,似乎淡然無味,但心頭卻分明涌起了一種太和之味,十分舒服。此時陸師傅已炒完一鍋茶,他起身來到石桌凳前坐下,向我們介紹說:“正宗的西湖龍井基本特征為‘兩葉一心’,最好的品種為龍井群體種,也就是‘老茶樹種’,茶葉通常為黃中帶綠,呈糙米色,以80℃的水溫泡之,杯中有豆花香,且入口有回甘。喝龍井,口感最佳的則為第二道和第三道茶?!甭犕觋憥煾档慕榻B,我拿起那杯群體種雨前龍井茶又細抿一口,不覺已領會在心。
“既然來了龍井,怎么不去御茶園走走?”陸師傅的話猛然提醒了我,對啊,不去御茶園,又怎能算是“龍井問茶”?此時我亦飲夠新茶,心滿意足,便起身告辭。
進了御茶園,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那著名的“十八棵御茶”了。這御茶樹歷經了二百多年的風霜,依然堅挺地吐露著它那鮮活的生命力,至今每年都會抽出新芽,從不失約?,F在人們將它們用白玉欄桿圍了起來,顯然已把他們當做西湖龍井的一個標志了。我饒有興致地聽著導游小妹講述著“十八棵”的來歷:據說乾隆皇帝六下江南,四到龍井茶區,乾隆二十七年(1762)三月甲午朔日乾隆皇帝第三次到杭州,暢游龍井,登上老龍井品茶,贊不絕口,稱其色、香、味、形俱佳,于是便御封了這“十八棵茶樹”。此刻遙想當年乾隆皇帝為了一品龍井茶的美,不惜舟車勞頓,四次五番下江南,今日的我,卻是如此容易便心滿意足,真是夫復何求。恰巧,邊上工作人員也很時宜地又為我端上了一盞龍井,于是再笑,端茶,一飲而盡。
原本以為,龍井只是地名、茶名、泉名,其實不然。龍井更是一段歷史,一種文化,一種傳承。那口龍泓井,始建于三國赤烏年間,距今已有一千八百多年歷史。井上所刻“老龍井”三字則為當年蘇東坡所書。早在唐代,“茶圣”陸羽在《茶經》中便有記載,只不過那時對龍井茶稱之為“龍團”。到了北宋,當時高僧辯才便隱居龍井,建寺,種茶,成了龍井茶的開山鼻祖。同時辯才也是蘇東坡的老師,相傳當時來龍井拜訪辯才的名士眾多,辯才應接不暇,便立下規矩:“山門送客,最遠不過虎溪”。但有一次,東坡來訪,兩人談得十分高興,在送行的途中,還是談個不停。不知不覺中已經過了虎溪橋,到了風篁嶺下。左右吃驚地說:“遠公已經走過虎溪了!”法師這才醒悟,哈哈大笑,還引用了杜甫的兩句詩:“與子成二老,來往亦風流?!背蔀榱艘欢吻Ч偶言挕V两瘢邶埦铰矗€存有當年“虎溪橋”“過溪橋”“二老亭”等遺跡。說到龍井,還不得不提同為北宋時期的一位清官胡則,他晚年亦是辭官隱居在龍井,現墓尚存,連當年毛主席都為他題詞:“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到了元代以后,龍井更是不得了,據林右在《龍井志序》中說:“龍井距錢塘十余里,山水靚深,宋辯才法師行道處也……錢塘雖多勝剎,至語清跡,必曰龍井,凡東西游者,不之龍井,必以為恨?!笨磥恚敃r的龍井便是南北游人必經之地了。
茶香薰得游人醉,茶過三盞,醉已八分!此時,朋友的一個眼神分明在告訴我,時候不早,該動身了。
歸去的途中,一位剛剛下山的采茶女工迎面而來,背簍里是一片片泛著鮮綠的茶葉,她說這是勞動一天的成果。見我們要拍照,便害羞地轉過臉走遠了。夕陽下,從獅峰山流下的小溪澗里一位年輕村民拿著手風琴式的漁網在“桃花流水”的意境中誘魚。此刻,我再也不忍叨擾龍井村人享受屬于他們的自在和忙碌了,心中浮動著的,是那句:茶本有心,生于草木間,不求美而自美,無意佳乃大佳!
龍井問茶,不枉此行。
責任編輯/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