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熱得出奇。我就要參加中考了,已經進入備戰階段,每天在一堆堆試卷里忙得滿頭大汗。父親總說:“丫頭,別累壞了,該歇會兒就歇會兒!”我不言語,繼續忙著寫寫算算。父親也不言語,輕輕地走出了屋門,聽聲音他是下了地窖,我知道他去拿西瓜。那年,父親種了半畝地的西瓜,西瓜賣了錢,便可支持我們這一家的吃穿用度。父親是種西瓜的好手,他種的西瓜又大又甜。不過父親總會把最大個的西瓜留下來,放到地窖里留給我吃。那個年代雖沒有冰箱,卻有地窖,西瓜放到地窖里,即便在炎炎夏日也是清涼的。不一會兒,父親把西瓜拿上來了,招呼我說:“天太熱,快來吃塊西瓜!”我咽了咽口水,扔下筆,跑到外屋。父親用刀子把西瓜切成兩半,鮮紅的大西瓜散發出誘人的清甜。咬一口,涼涼的,甜甜的,太好吃了!吃上幾塊,立刻覺得涼爽極了。我抹抹嘴巴說:“爸爸,地窖里的西瓜真好吃,吃了就覺得涼快多了。”在那個蟬鳴中的午后,清涼的西瓜驅走了燥熱。
那年夏天,熱得出奇。父親和母親在一天夜里商量著買臺電扇。在上世紀90年代,一臺電扇一百多塊錢,對于我家這樣的農村家庭來說,這是一筆“巨款”。即便如此,父親還是節衣縮食了好一段日子,終于把電扇買回來了。等父親小心翼翼地把電扇擺正,通了電,電扇開始搖著頭扇起來。我興奮地在電扇前站好,由它扇個不停。在一股股涼風中,我的頭發飄了起來,裙子也鼓了起來,一時間我仿佛忘記了自己正身處盛夏。電扇一吹,把昏頭漲腦的感覺吹得無影無蹤,瞬間神清目明了。從那以后,這臺電扇成了我的專用品,父母很少用。他們總是說,鄉下本不太熱,有蒲扇度夏就行了,他們受不起那電扇的強風。現在想來,他們哪里是受不得強風呢。
那年夏天,熱得出奇。一次父親趕集回來,剛進家門就大聲喊我的名字。原來,父親從集市上給我買回了一根五分錢的牛奶冰棍。那時候,牛奶冰棍是稀罕物,我們偶爾吃到的,都不過是那種兌了糖精的冰棍,也就是一分錢一根。嚴格地說,父親拿回來的牛奶冰棍已經算不上是冰棍了——那冰棍已經化了一半,軟軟的,濕漉漉地向下滴著水。我趕緊拿過來吸溜了幾口。牛奶冰棍真好吃啊,雖然化得軟了,味道還是非常好,冰涼涼的。我舉著快吃完的冰棍讓父親嘗嘗,他卻搖搖頭,笑呵呵地看著我吃。
那年夏天,熱得出奇。那年中考我考了我們學校第一名。連老師都說我了不起,父親高興極了,扛上一大袋西瓜給老師送去,表示感謝。
父親這個人非常節儉。他自己種了那么多西瓜,從來都舍不得吃大個的。他的衣服洗得發白了,也舍不得買新的。他去集市賣西瓜,中午連飯都舍不得吃,常常餓著肚子回家,到家已是下午三四點鐘。可是,對自己吝嗇的父親卻給了我最慷慨的父愛。
在我成長的歲月里,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夏天,父親的愛總能像一棵大樹一樣,為我遮擋烈陽,帶來一片清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