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的忠告,警示了中國;他的理論,影響著中國——
著述少而得大獎,真可謂一件怪事。然而,確有這樣一個人,一生的著述不過三四十篇論文,卻憑借其中的兩篇斬獲讓許多人只能望其項背的諾貝爾經濟學獎,他就是羅納德·科斯。2013年9月2日,這位美國著名經濟學家因病逝世,享年一百○二歲。從此,天堂里又多了一個喜愛經濟學研究的靈魂。
大名鼎鼎的科斯,是新制度經濟學的鼻祖、產權理論的奠基人,他開創形成具有里程碑意義的“科斯思想”,其中的制度、產權和交易成本理論傳入中國后,對中國的經濟改革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和指導作用,甚至可以說“中國三十年來的經濟發展現象幾乎都可以用‘科斯理論’來解釋”。而在中國經濟學界的領軍人物,諸如張五常、茅于軾、張維迎、盛洪、周其仁等人的口中,更是屢屢渲染其人其事。那么,科斯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曾是彷徨迷路人
1910年12月29日,科斯出生于英國倫敦郊區的威爾斯敦,當時他的父母在那里的郵局做電報員。三歲多時,因一場意外,他的腿受到嚴重創傷,不得不加上一副特意定做的鐵制護件,自此再也不能像眾多同齡孩子那樣盡情地享受奔走嬉戲的快樂。雖然行動受阻,好在母親果斷辭掉工作回家來照料,格外關懷,用卡通圖片教科斯認字、算數,而父親也常常擠出時間來為他朗讀當地報紙以及自己撰寫的文章,總算沒有讓童年的科斯失去基本的教育。
如果在一般家庭,像這樣的情況,科斯怕是很難進入學校去讀書的。不過,科斯的父母跟大多數普通市民不一樣,他們深信“知識就是力量”和“知識可以改變命運”,因而早早地就把科斯送進當地的殘疾人學校,讓他一邊學習諸如編織籃子之類的謀生手藝,一邊繼續接受更高層次的系統教育。當然,每當科斯在學習過程中遇到困難的時候,他們都會竭盡全力地支持他和幫助他。這讓少年科斯進一步領略到學習帶來的快樂。
1922年,科斯在一次看骨相中,被骨相師評價為“聰明穎慧,不會像一條有病的魚那樣隨波逐流……能分享巨大的精神力量,而又不會成為別人手里的一種被動工具”。這話雖多有奉承之意,卻讓科斯的父母大喜過望,覺得有必要讓科斯像其他健全的孩子那樣去參加公立中學的入學考試。在接下來的入學考試中,科斯果真金榜題名——考中當地著名中學契爾伯文法學校,并獲得一等獎學金,從而正式開始接受正規且良好的學業教育。
五年后,中學畢業的科斯順利通過大學入學考試,進入倫敦經濟學院深造,先讀歷史學,又讀化學,最后才意外地被經濟理論所吸引,遂將主攻方向完全轉到經濟學專業。當時,帶他入門的是一位外籍教授普蘭特。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時候,倫敦經濟學院之所以能成為經濟學學科發展得特別好的高等學府,主要歸功于學校邀請各國知名學者前來交流任教,普蘭特就是倫敦經濟學院1929年從南非開普敦大學“挖”來的資深商業教授,主講企業管理方面的課程。
普蘭特對好學且肯鉆研的科斯非常好,簡直是把他“捧在掌心中”,不但很少讓科斯背寫枯燥煩瑣的符號公式和定義定理,還公然縱容他的“近乎無賴般的調皮搗蛋”。有一次,在課堂上,科斯聽普蘭特講解“經濟體制如何可以用定價機制來協調”,不知怎么就昏睡了過去。待到醒來時,發現幾個關鍵知識點已然講過,于是當即打斷道:“剛才太困,就小睡了一會兒,有些地方沒聽到,麻煩您再講一遍吧……”聽罷,大家哄堂大笑,但普蘭特卻不氣不惱地說:“好,下來后我單獨給你講。哦,對了,你睡好沒有,要不接著再睡上一覺好了!”
當然,雖調皮搗蛋,但科斯在學識上的長足進步卻是毋庸置疑的,也會在恰當的時候給普蘭特大長臉面。當時,學界流行奈特的《風險、不確定性和利潤》一書和威克斯蒂德的《政治經濟學常識》一書,這兩本書是學習經濟學的必備讀物。科斯就是通過翻來覆去的閱讀,使得自己能對受限制的選擇進行分析而無須求助于高等數學。但與別人盲目地信奉不同,科斯敏銳地發現,書中某些論點似乎不夠完善,有必要進行“校正”,遂一頭扎進去琢磨起來。后來,奈特和威克斯蒂德接受了科斯的“糾錯”,并問是否有人給予支持,科斯毫不猶豫地承認“當然,還有我的老師,普蘭特教授”。
后來,普蘭特因故回國,科斯依依不舍為他送行,雙方都流下惜別的淚水,由此可見兩人感情之深。
在普蘭特走后,科斯又遇到一位影響他一生的恩師,那就是在倫敦經濟學院講授公共課的奧地利經濟周期研究所所長哈耶克教授。相比之下,哈耶克寵愛學生比普蘭特更有過之而無不及:1931年2月的一天,科斯慕名前去聽哈耶克的《生產制度結構》課。甫一進門,就見偌大的公共教室竟黑壓壓地擠滿了人,哈耶克正盤腿坐在講臺的正中央打著盹兒,任憑幾個搗蛋的學生來回地捋著他后腦勺那幾綹略顯花白的頭發。鈴聲響起時,哈耶克倏地睜開了眼:“今天,咱來討論一下‘生產制度結構’這個問題——哎,可不是生產的組織結構,而是我的家鄉奧地利的生產資本結構……”講課不叫“講”,卻說是“討論”,這讓科斯覺得甚是有趣,而接下來師生兩方同臺PK的場景,則更讓他大呼過癮,“這哪是大家都被訓得不敢作聲的課堂所能比的?”因此,科斯一下子就喜歡上哈耶克,更深深地迷戀上哈耶克的這種教學方法。事實上,正是在哈耶克的課堂上,科斯獲得了更多的經濟學知識和思想。尤為重要和難得的是,哈耶克還將科斯引入學界業已開始但遠未完成的交易成本經濟學研究工作之中。這是一項極富挑戰而艱巨的研究工作,它拉開成本經濟學革命的序幕。最后,此項研究成為科斯終生研究計劃的重要一部分。
在倫敦經濟學院的求學生涯,不僅奠定科斯一生的學術基礎,更成為科斯生命中最為美好的回憶。后來,他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的時候,曾深情地說道:“曾是彷徨迷路人,幸遇恩師出途來。”意思是說,他在學業選擇上輾轉反側,直到遇上普蘭特和哈耶克,這才從無所適從中找到自己最感興趣的東西。
游歷美國入正道
1932年,大學畢業后,二十二歲的科斯進入鄧迪學院做了助理講師,主講商業企業組織課程。他在教學中繼續把“對交易成本進行研究和分析”當成主要任務。不過,此時的科斯,不再是那個年少輕狂的沖動少年,他開始主動涉足經濟學學術研究。
當時,在蘇聯,繼列寧的新經濟政策后,斯大林開始實行“第一個五年計劃”。以英國為首的西方經濟學家正忙于對社會主義計劃問題進行大辯論,其中過半數者認為把一個國家管理得像一個工廠一樣是不可能做到的。但科斯想,既然不可能像管理工廠一樣管理國家經濟,那英國存在眾多大型工廠的事實又作何解釋?為此,他借鑒普蘭特的研究方法,把核心原因歸結為“管理”,認為管理的作用就是協調,只要相關資源協調到位,就可達到目的。但問題是,同樣是人在管理,亦可協調各種資源,為什么不同地區、不同國家的工廠會存在這樣那樣的差異呢?最終,科斯的研究沒有取得任何進展,這讓他甚是郁悶。
恰在這時,科斯獲得一份旅行獎學金,他決定用這筆錢前往經濟更為發達的美國去游學,以研究工業組織中的經濟問題。這次游學讓科斯受益匪淺:旅美期間,由于有英國最大的職業工會——運輸和普通工人工會出具的介紹信,科斯得以一邊訪問大學,一邊參觀工廠和商店,更進入聯邦貿易委員會,閱讀了大量的報告和諸如科普蘭的棉紗工業研究論文,以及描述不同產業組織的書籍、貿易期刊,以至還有機會親歷部分明星企業的決策會議和商務談判,像福特汽車、通用汽車、喀利鋼鐵廠、西爾斯·羅依布克公司、蒙哥馬利·華德公司……而通過這一連串的訪問、觀察、調查和討論、研究、思考,科斯成功地把市場制度和交易費用聯系起來,從而圓滿地解答了先前一直在頭腦中縈繞的那道難題。為此,他調侃地說:“苦覓許久不得,一次游學搞定!”
兩年后,科斯被利物浦大學聘用,成為助理講師,講授銀行金融課程。但由于他對這門課程幾乎沒有什么知識準備,因而不久就又回到鄧迪學院。
這時候,科斯開始撰寫《企業的性質》,這是他的第一篇經濟學術文章。他保持縝密的態度,行文“嚴謹”,力爭讓自己的論文“無懈可擊”。但就是在這樣的思想指導下,論文還是被拖到1937年才在《經濟學季刊》發表出來。這里面有段插曲:快要寫完時,科斯發現參考書《銀行政策與價格水平》中有一處錯誤,就與同事們討論。起初,大家都不相信,但科斯很快就用事實說服了他們。于是,大家就極力慫恿科斯寫篇糾錯文章寄給《經濟學》雜志,也好當回“啄木鳥”露一把臉。但科斯不想這樣做,而是給著作者羅伯遜寫了一封信,詳細解釋錯在何處。結果,一個月后,羅伯遜回信,同意了科斯的看法,并向他表示感謝。結果,這篇論文因開創了交易成本經濟學,成為不朽名篇。
后來,科斯又做了倫敦經濟學院的講師,講授壟斷理論方面的課程。在撰寫《對壟斷理論的評論》論文時,他小心翼翼,甚至不惜為求證一個小小的數據而擱筆數天,就連雜志編輯前來催促了也不著急,反而安慰人家說:“莫慌,莫慌。”仍是不改縝密嚴謹的寫作態度。
科斯的研究越來越深入,他的見解和觀點也日益受到英國政府的賞識和重視,二戰期間曾先后被提調至森林委員會統計局和中央統計局擔任要職,為首相丘吉爾實施戰時經濟政策出謀劃策。由此可見科斯的經濟學說在當時影響之大。
1946年,已經在內閣經濟部做了高官的科斯,因不滿意兩位同僚在一份關于國有企業價格政策的報告中的觀點,撰寫了一篇名為《邊際成本爭論》的論文,發表在財政部顧問凱恩斯主編的《經濟學》雜志上,以示批評。說來,這本是正常的學術爭論,卻被對方死死揪住不放,并被污蔑為“居心叵測”,為此科斯招致不明就里的頂頭上司的免職。不想,因“禍”得“福”,科斯早先游學美國時結識的芝加哥大學知名學者迪萊克特訪問倫敦經濟學院時獲悉此事,就開玩笑逗他:“別氣了,要不你來美國吧……”言者無意,聽者有心。科斯越想越對英國的未來缺乏信心,反觀美國則是言論自由且經濟發展形勢大好,更適合從事學術研究,遂點頭答應了。就這樣,科斯整理了自己的幾篇論文,開始申請倫敦大學的博士學位,準備移民美國,并最終于1951年時如愿成行。
舌戰群儒留芳名
作為一名外來學者,科斯把自己的穩健作風發揮到了極致,因而雖在節奏上往往比別人慢半拍,但他溫文爾雅且邏輯嚴密的談吐,沒過幾年就贏得美國經濟學界的贊嘆:“這家伙的思想,何其敏捷而深邃啊!”
這其中,尤數他于1959年末為迪萊克特編輯的《法律與經濟學》學報撰寫的《聯邦通訊委員會》為甚。這篇論文是科斯歷時兩年對美國廣播業的經濟關系進行思考與總結的成果。結果,迪萊克特讀后,驚為“天文”,當即將文章的主要論點拿到學報沙龍上公開討論。然而,這一“倉促之舉”引來當時芝加哥大學眾多知名經濟學家的抗議,說文中論點是錯誤的,更談不上能發表。其中弗里德曼(1976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施蒂格勒(1982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哈伯格爾(福利經濟學首要人物)、貝利(默契合約理論大家)、凱塞爾(醫學經濟學的創始人)等人,尤其反應強烈。
從年齡、資歷上說,這些人都是科斯的前輩,科斯接到迪萊克特轉寄過來的陳述信件之后,不便直言反對,但還是堅持認為自己是對的。這樣,往來數回,科斯沒脾氣了,就回信說:“就算我錯吧,我不能不承認我錯得很有趣,那你就應該照登。”誰知,迪萊克特的回應卻“得寸進尺”了:“我照登無誤是可以的,但你必須答應在文章發表之后,到芝加哥大學來,做一次演講,給那些反對者一個機會,親自表達他們的反對觀點。”科斯哭笑不得,只好回信:“演講是不必了,但假如你能選幾位朋友,大家坐下來談談,我倒很樂意赴會。”就是這句“戲言”,造就了一場經濟學史上最著名的“舌戰群儒”的好戲。
1960年春的一天晚上,辯論大戲在迪萊克特家中進行。當晚,迪萊克特邀請了弗里德曼、施蒂格勒、哈伯格爾、貝利、凱塞爾和麥吉(專利權理論專家)、劉易斯(勞工經濟學專家)、明茨(理論高手),加上迪萊克特及科斯,歷史上經濟學討論從沒有這么多的高手云集。
眾人坐定,科斯首先發問:“假定一家工廠,因為生產而污染了鄰居、傷害了鄰居,政府應不應該對工廠加以約束,以征稅或者其他辦法使工廠減少污染呢?”所有人都同意政府干預。不料,科斯卻話鋒一轉說:“錯了……”他認為,如果最初界定了工廠有污染權,那么居民就可以用購買的方式來獲得一個干凈的環境;如果最初界定了居民有環境權,那么工廠就可以用付費的方式來獲得生產排污的權利。這兩種界定方式并無高下善惡之分,只要最初界定明確,并且交易成本為零,那么資源自然流動就能促成最高效率的分配。在這個意義上,最初將權利界定給誰并不重要。顯然,這一觀點決計不能服眾。于是,接下來的爭論,進入白熱化的短兵相接階段。起初,大家都反對科斯的觀點,但到中途,弗里德曼突然“倒戈”站到了科斯的一邊,不但極力贊成他的觀點,而且還炮如珠發,把在場的其他人批駁得鮮有反擊之力。結果,三個多小時后,除了弗里德曼,芝加哥大學各路高手悉數倒地,科斯取得完勝。這場辯論,堪稱“無法復制的經典”,以至于夜闌人靜大家離開時,無不互相對望,用難以置信的自言自語說道:“我們剛才是為歷史做證。”尤為難得的是,即使時隔多年,但每次憶及,在場者都深有感觸——施蒂格勒說:“那天沒有用錄音機,是日后經濟史上的一大損失。”凱塞爾說:“經過那個晚上后,我知道科斯是本世紀對經濟制度認識得最深的人。可以說,要找一位對經濟體制的運作有如此洞察力、可與科斯相比的經濟學家,除亞當·斯密之外別無他人。”麥吉說:“當夜是英國人的光榮。一個英國人單槍匹馬戰勝整個芝加哥經濟學派。”這也難怪,在經濟學界,芝加哥學派之所以能成為芝加哥學派,說到底是因為一直以來都有一批頂尖的思想人物“屹立不倒”,但現在突然間就被一個來自大洋彼岸的晚輩給“挑下臺來”,自然會長久“銘記在心”的。
回來后,科斯就多了一項重要任務,即應迪萊克特之約撰寫一篇進一步分析當晚辯論內容的文章,這就是著名的《社會成本問題》。據說,為了趕上1960年度《法律與經濟學》學報的首期(但實際出版是在1961年),科斯就寫一節寄一節,以便迪萊克特有充裕的時間來審校和編排。最后,這篇“石破天驚”的文章,窮盡不同而又類似的案例,同時提出了一種全新的探究問題的思路,成為20世紀被引用次數最多的經濟學文章,更開創經濟研究的一個新領域,即法律經濟學。
登頂經濟學巔峰
1964年,因克萊迪特要退休,已過知天命之年的科斯應邀到芝加哥大學做了《法律與經濟學》學報的主編,平生第一次掌握學術話語權。科斯開始發力了,他的舉動是引導學界沿著自己在《社會成本問題》中關注的問題繼續前進。
當時,已故“福利經濟學之父”庇古(1877—1959)在其代表作《福利經濟學》中,用較大篇幅涉及并討論了產權制度基本理論問題,在美國影響甚大。但科斯認為庇古是在錯誤的思路上探討“外在性”的問題——即沒有從整體的意義上來分析討論,并采用某種適當的方式來制止,因此在零交易成本的情況下他的政府勸告是沒有必要的。為此,科斯特意強調:“對政策問題要得出滿意的觀點,唯一的方式是來自耐心的研究,以便確定市場、企業和政府是如何處理解決有妨礙影響的問題!”不過,因《社會成本問題》剛剛發表不久,還沒形成足夠的影響力,故而諸如此類的觀點即使正確,也僅限于在一個較小的圈子內交流探討。這讓科斯甚是著急,決心還拿自己的《社會成本問題》開刀。
主持編輯工作時,科斯利用芝加哥大學法學院法律與經濟學項目的資源,和在學報中發表文章的機會,大力鼓勵并支持芝加哥大學的或其他地方的經濟學家和法學家從事對《社會成本問題》所關注的問題的實證研究。有一次,德梅隆大學經濟學院的一位研究生,外出旅游時無意間在火車上讀到一本被其他乘客撕去一半的《社會成本問題》,立時被深深地吸引住了,無奈實在找不到下文,甚是“憋屈”。于是,到中途一個站點時,他就下車找了部公用電話,向科斯求援。科斯不顧路途遙遠,立即帶上一本完好的《法律與經濟學》學報趕了過去,親手交給他。這位研究生,就是后來被譽為重新發現了“科斯定理”的著名經濟學家威廉·姆森。在科斯的努力下,一篇篇令人滿意的文章先后發表,同時他的新學說也得到長足的發展,并由此形成一個全新的學派——新制度經濟學派。及至20世紀七八十年代,歐美各國已普遍接受科斯的思想,而經濟學界亦如雨后春筍般出現了許多引用《社會成本問題》以及《企業的性質》的論文和專著。因此可以說,如果沒有科斯和他主編的《法律與經濟學》學報的極力推動,新制度經濟學可能就不會如此迅速地發展。
因做出了杰出貢獻,科斯1983年卸任《法律與經濟學》學報主編后,被芝加哥大學授予終身資深院士。不過,人雖離崗,但他在研究工作上依舊非常活躍。
1987年,耶魯大學組織了一次慶祝《企業的性質》發表五十周年的討論會。科斯覺得這是一個難得一遇的好時機,遂就這篇論文的起因、意義和影響作了三個專題報告。會上,共有八名著名經濟學家提交自己的論文,各自對《企業的性質》進行詳細研討,既有肯定,亦指出了錯誤并提出了如何糾正的措施。
這次的耶魯大學討論會重新激起科斯研究由《企業的性質》所引起的問題的興趣。下來后,他開始著手修訂這一理論建構,最終于1988年出版了《企業、市場與法律》一書。
1991年10月15日,瑞典諾貝爾獎委員會宣布把當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授予科斯,以獎掖他的《企業的性質》和《社會成本問題》“為我們了解經濟運行方式做出了突破性的貢獻”。有趣的是,宣布的那天,科斯正偕夫人在非洲的突尼斯旅行,還是一位恰好在那里采訪的路透社記者將消息“透露”出來。結果,總統親自迎接設宴款待,酒店當即為科斯夫婦改換高雅套間,就連離開時,航空公司也奉為頭等旅客,還破例連敬他們數杯英國皇室御用的路易王妃香檳,科斯享盡其他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難以想象的“富貴”。
不過,在親朋好友還在津津樂道的時候,科斯卻早早地就恢復了往昔埋首書卷的那份平靜,甚至再不提及有關諾獎的任何話題。當時,他的忘年交張五常前去祝賀,科斯卻平靜地說:“我們今后要多做一點工作,是嗎?”由此可見其“真是研究做得癡了”(張五常語)。但也正是這種時刻清醒的意識、一門心思的態度,才成就了一代經濟學巨匠。
從未踏足,從未遠離
科斯日益在西方經濟學界獲得肯定和認可的同時,他的相關理論也開始被介紹到中國。
20世紀80年代末,中國經濟改革逐步進入深水區,多種社會問題和矛盾開始凸顯,迫切需要一種全新的經濟理論來統一人們的思想認識,以便更好地推進改革繼續前行。這個時候,早先經科斯推薦回到香港大學執教的經濟學家張五常適時站了出來,他出版了一本《賣橘者言》,首次將科斯思想引入中國,并重點闡述了科斯的制度、產權和交易成本理論,為中國學者、政府官員和民眾上了一堂耳目一新的“培訓課”。只不過,無論是張五常,還是科斯,當時都沒有想到,這一“無心之舉”后來竟會對中國的經濟改革產生那么大的影響。
科斯關注中國,亦是從張五常將其理論引進中國之時才開始的。那時候,張五常身在香港,有比美國任何一個經濟學家都更能近距離觀察中國變化的絕對優勢,加之他在美國接受過西方現代經濟學的浸潤,因而寫出來的有關中國經濟的文章常有獨到之處。科斯讀后,深覺與眾不同,慢慢地就對中國產生興趣,進而開始格外注重研究中國和中國的經濟改革。同樣,科斯這一“轉念”,則讓他和中國產生了“強烈磁場”。
后來,在描述科斯和中國的“不謀而合”時,有學者做了這樣一個生動有趣的比喻:“科斯好似內在的思想上的中國,而中國又是外在而現實的科斯;中國的實踐為科斯的理論提供了試驗場,而科斯的理論又為中國的改革發展提出了一個可行的方向。”
必須一提的是,科斯雖關注并研究中國,卻多年都沒踏足過中國。當然,雖從未踏足中國,但科斯卻一直與中國的經濟學家保持著極為密切的來往。1967年秋天,他首先認識了在芝加哥大學任職的張五常,兩人成了惺惺相惜的好朋友。此后,又通過張五常先后結交了一個又一個中國學者,諸如張維迎、茅于軾、盛洪、周其仁、錢穎一等,他們常常通過年會、研討會等多種形式廣泛探討學術問題。這樣,大家敬仰科斯的學識和才干,慢慢地就成了他的忠實擁躉,自然深受影響和啟發,從而愈發積極引進“科斯理論”;而科斯通過大家的介紹和講解,往往在第一時間就獲悉并掌握了中國經濟發展的最新動態,然后據此進行分析和研究,或者完善自己的學術成果,或者提出極富見地的意見和建議,從而繼續對中國的經濟改革提供理論上的支持和保障。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講,科斯又從未遠離中國。
進入21世紀后,科斯多次說一定要親自訪問中國,但因種種原因始終未能成行,久而久之這竟成了他的一個“心結”,以至于常常掛在嘴邊念叨。夫人心疼他想事太多,就勸慰道:“瞧你,都這么大歲數了,還費這個心,難道還真要跑去看一眼嗎?”科斯呵呵直笑:“唉,不看一眼,我死不瞑目啊!”2013年,科斯計劃無論如何10月必須來中國,但不想在夏天時被診斷出肺炎,之后又被發現腿上的大動脈有血塊阻塞,為此不得不住進醫院進行治療。但到底,他沒能抗爭過病魔,于9月2日凌晨駕鶴西去,與中國擦肩而過,這不能不說是天大的一樁憾事!
(責任編輯/金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