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首 回歸之謎

51歲的弗朗索瓦-亨利·皮諾走到鼠首和兔首前，輕聲告別，離開了會場。

這是6月28日傍晚，由中國國家文物局舉辦的“皮諾先生捐贈圓明園青銅鼠首兔首儀式”在國家博物館舉行。

至此，在外漂泊153年的兩件圓明園獸首正式“回家”。近期，它們將出現在國家博物館的公開展覽上。作為獸首的前主人，法國皮諾家族代表、開云集團（KERING）首席執行官兼董事局主席皮諾，特意與年近八旬的父親一同飛抵北京，對獸首作最后道別。

“這是一次富有特殊意義的訪問，我的家族對此感到驕傲。”皮諾對中國媒體表示。值得玩味的是，在2009年，老皮諾曾揚言“寧可將獸首閑置，也不讓它們回中國”。時隔四年，獸首無償回歸，所為何來？

輾轉

“這個可以賣給我嗎？”1985年的一個傍晚，在美國加利福尼亞一個私人宅邸前，一位古董商看上了主人家游泳池邊的兩尊銅獸首，虎首和馬首在泳池邊口中噴水，在夕陽的映照下發出迷人的光彩，他最終沒有忍住冒昧地向主人提出了這個問題。

“當然可以。我浴室里還有一尊牛首用來掛毛巾了，可以一并賣給你。”主人見這人衣著不俗，又對這幾尊獸首顯露出了極濃厚的興趣，便開價1500美元一尊。幾經討價還價，最終古董商以3500美元搬走了三尊獸首。回家之后，古董商妻子見到丈夫為了這三個奇怪的玩意花了大錢，大動肝火和古董商吵了一架。他們都不知道，20多年后，獸首在全球掀起驚濤駭浪。

上溯到1759年，乾隆皇帝更沒有想到。

史書記載，乾隆皇帝當時被書中的西方宮殿建筑所吸引，決定在圓明園海晏堂內建造類似的宮殿。他委任意大利傳教士、宮廷畫師郎世寧來設計，而郎世寧則推薦了通曉數學、天文和水利知識的法國神父蔣友仁來設計一座別具西洋風格的十二生肖報時噴泉。

最初的設計是極具西方傳統美學的女性裸體造型，但乾隆皇帝認為這有違中華民族的倫理道德，于是勒令改為十二生肖，這才有了后來的十二座人身獸首銅像。每個生肖惟妙惟肖地皆穿衣而坐：牛持拂塵、兔搖蒲扇、猴提棍棒，豬懷弓箭。同時，十二生肖對應十二時辰，依次輪流噴水報時。特別是每日正午，十二座銅像一齊噴水報時，那場面十分壯觀。

1860年10月6日，昔日的皇家園林幾乎成了一個空城，圓明園除了少數的守衛之外，只剩下一片死寂。此后兩日，這座素有“萬園之園”、“東方凡爾賽宮”美譽的圓明園被英法聯軍洗劫一空，留下了今日的一片廢墟。

戰爭親歷者、法國工兵上尉貝齊亞在日記《中國之役：1859-1861》里這樣寫道：“10月9日，我們終于撤離了劫掠現場，身后留下一片廢墟和大火，戰爭中這悲慘的一幕無論如何遮掩不了，它使軍隊失去了尊嚴，使一些人失去了榮譽！”

連同圓明園一起消失的，還有海晏堂的那十二尊獸首。

買賣

2009年2月25日，巴黎大皇宮內，已逝著名設計師伊夫·圣·羅蘭及其好友皮埃爾·貝杰的藏品專場拍賣會舉行。

藏品名錄上，赫然出現了圓明園流失文物青銅鼠首和兔首。在圣·羅蘭收藏這兩尊獸首之前，它們已至少有過三次易手。當佳士得宣布拍賣時，它們的主人是名叫皮埃爾·貝杰的法國人。

1860年，英法聯軍縱火，圓明園被燒為廢墟。獸首被砍下，從此下落不明。

此后一百多年間，十二獸首仍無消息，直到1980年猴首和豬首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展出。之后，獸首銅像的拍賣價一路水漲船高，從最初的1500美元漲至千萬歐元。當佳士得將鼠首和兔首拍賣時，兩件銅像的起拍價共計約兩億元人民幣。

中方百名律師曾組成律師團，依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關于被盜或者非法出口文物的公約》對鼠首兔首進行追索，最終被巴黎法庭駁回，佳士得公司如期舉行拍賣。福建商人蔡銘超以2800萬歐元的天價拍下鼠首兔首。但隨后，他意外地放了佳士得的“鴿子”，以拍賣品屬非法流失文物、無法申報入境為由，拒絕付款。兩尊獸首流拍。

拍賣會結束后三天，國家文物局出臺文件《關于審核佳士得拍賣行申報進出境的文物相關事宜的通知》，這無疑是專門針對并限制佳士得在中國的業務發展。

在中法關系因此緊張時，皮諾家族出手了，從皮埃爾·貝杰手中購得兩尊獸首。有外媒透露，其出價“略低于”此前蔡銘超拍下兩件文物時的成交價。

當時，老皮諾曾經揚言：“寧可將獸首閑置，也不讓它們回中國。”

時隔四年，2013年4月，法國總統弗朗索瓦·奧朗德攜女友訪華。25日，中國航空器材集團公司向法國空中客車公司訂購60架空客飛機。26日，隨奧朗德來華的小皮諾提出，無償歸還兩尊獸首，并反復強調這是一次“履行家族企業的社會責任，參與中國文化的發展和保護”的“義舉”。

19世紀法國大文豪雨果，曾在《就英法聯軍遠征中國給巴特勒上尉的信》中寫道：“法蘭西帝國將一半贓物收入囊中，而今，帝國居然還天真地認為自己就是真正的物主。我希望有朝一日，解放了的法國會把這份戰利品還給被劫掠的中國。”

一個多世紀后，雨果的同胞皮諾，部分實現了文豪的夢想。

有人說，中國拿60架空客換回了兩尊獸首？這想法未免簡單了些。

真相

“你可以不在乎聯合國，但不可以不在乎蘇富比和佳士得，因為只要他們一聯手，就可以拍賣全世界；你可以不懼怕上帝和撒旦，但不可以不提防蘇富比和佳士得，因為他們一舉槌，就可以摧毀所有上天的造化”這是作家吳澍在他的《誰在拍賣中國》一書的扉頁上寫下的文字。

2009年主持拍賣鼠首和兔首，佳士得曾引起國人共憤。但被佳士得過手的，不僅僅這兩個獸首。2000年，佳士得高調宣布，圓明園牛首和猴首是春拍拍品。隨后不久，虎首也出現在了蘇富比的拍賣會上。2000年4月20日，中國國家文物局正式致函兩拍賣行，要求他們“能夠明智地停止在香港公開拍賣這些被非法掠奪的中國珍貴文物”，并舉行新聞發布會明確表示，這些銅像的法律性質是“戰爭期間被掠奪的文物”。香港輿論界也普遍認為，這些文物見證了中國屈辱的歷史，拍賣行的行為損害了中國人民的尊嚴。

但這些都未能阻止拍賣會如期舉行。4月30日16時30分，佳士得春拍“清宮廷藝術品拍賣專場”在香港金鐘萬豪酒店開始。作為保利集團代表，易蘇昊前往香港競拍，牛首和猴首登場前夕，會場發生騷亂，有人手舉高音喇叭在大聲抗議，示威者與保安廝打起來，整個會場亂成一團。會場外也聚集了一大批抗議的香港市民，還有人用腦袋從外面撞門，高喊著“停止拍賣賊贓，立即歸還國寶”，拍賣被迫暫停半小時。

易蘇昊此行原本是為了拍得郎世寧的一幅畫《萍野秋鳴》，但未能如愿。就在拍賣會暫停的這30分鐘內，他和保利公司高層進行了溝通，決定拍回圓明園國寶。至于價錢，易蘇昊說：“高層表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17時10分，拍賣重新開始。以200萬港元起拍的猴首銅像在競價到400萬港元時，買家們紛紛告退，參與競拍的只剩下易蘇昊與一位通過電話競拍的神秘人物。第25次競價后，價格升至740萬港元，易蘇昊勝出。隨后的牛首銅像也是200萬港元起拍，被易蘇昊以700萬港元的價格拍得。

拍賣成功，佳士得傭金收到手軟。

從表面上看“可惡”“無恥”的佳士得跟“慷慨”“仁義”的皮諾家族相比，都是法國人，差距怎么就這么大？很快，人們眼鏡碎了一地。在皮諾家族的發展履歷上，有這么一條：從1998年開始，皮諾家族就是佳士得拍賣行最大的股東，并一直保持到現在！

也就是說，皮諾家族從自己鋪子里“買”了東西，然后在最適當的時候，“歸還”“捐獻”了。這么過手，所圖為何？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

2013年4月9日，佳士得突然宣布已獲批在上海成立外資企業，成為首家在中國大陸獲得拍賣執照的國際藝術品拍賣公司。今年秋季，佳士得將在上海舉行拍賣會。當然，他們承諾“拍賣品不涉及文物古董”。而此前，因為中國對外資進入拍賣市場的嚴格控制，盡管佳士得早在1994年便在上海設立了辦事處，但一直不曾獲得拍賣執照。

最先拿下了拍賣執照的，卻是因為拍賣事件和中國鬧僵的佳士得，其中說不盡的蹊蹺。

盡管皮諾一直強調送還獸首是家族行為，與佳士得甚至開云集團旗下的任何一家公司都沒有關系，但是這其中千絲萬縷的聯系實在讓人無法把集團和家族區別對待。

善舞

皮諾家族到底是何方神圣？據美國《福布斯》網站3月公布的數據顯示，皮諾家族坐擁150億美元資產，在全球億萬富豪排行中位列第53，法國富豪排行第三。它建立的開云集團擁有古馳（Gucci）、伊夫·圣·羅蘭（Yves Saint Laurent）、運動品牌彪馬（PUMA），控股拉圖爾酒莊、法國電視一臺，法國《焦點》雜志

成為法國零售業的巨頭，世界第三大奢侈品集團，這一切，皮諾家族只用了短短五十年。皮諾父子除了有天才的商業頭腦之外，手段自然不簡單。當然，商業與政治聯姻，這在西方世界本就是司空見慣的。

這是一個長袖善舞的家族，可以說老皮諾是個中高手。早在1974年他就曾極力支持吉斯卡爾·德斯坦，最終德斯坦競選成功就任法國總統。而1981年還只是巴黎市長的希拉克，更是被他預見成為日后法蘭西的靈魂人物。這樣的好眼光，無疑為皮諾家族的商業發展鋪平了道路。

小皮諾是父親一手調教出來的。他上任之后的第一個大動作，是賣掉了著名的巴黎春天百貨，在房產泡沫的鼎盛時期獲得了10億美元的資產，然后動用47億美元買下彪馬，這個與奢侈品格格不入的運動品牌，幫助整個集團在奢侈品市場的低迷期得以喘息。

今年6月18日的股東大會上，小皮諾給了集團一個新名字——“開云集團”，甩掉了此前使用多年的簡稱為PPR集團的名字，作為新的起點。而佳士得在中國落地，成功打入火爆的中國藝術品市場，也許將給皮諾家族帶來更新的希望。

“開云集團”跟隨著圓明園的兩尊銅獸首一起來到了中國，無論人們對皮諾集團的行為是褒是貶，但都不得不折服于它的手腕。皮諾家族不僅把佳士得帶來了中國，幫助老大賣掉了60架空客，更為他旗下的品牌打了一個巨大的免費廣告，對象是所有關注過獸首事件的人們。

猴首

最早出現的兩尊獸首之中，被臺灣著名的收藏家蔡辰男通過電話競投買下。

牛首、虎首和馬首

兩年后，蔡辰男再戰倫敦蘇富比，一口氣買下了三尊銅像。四尊獸首被蔡辰男的富商朋友根據各自的屬相拿走。亞洲金融風暴時，獸首被再次拍賣。

2000年4月底，牛首和猴首現身香港佳士得和蘇富比。保利集團將三尊獸首收入囊中，牛首774.5萬港元、虎首1544.475萬港元，猴首818.5萬港元。

馬首由何鴻在2007年的香港蘇富比以6910萬港元高價再次購得后捐給國家。

豬首

據說是蔡先生覺得“豬”有罵人的意思不愿下手。最后，被美國一家博物館買下收藏。2003年，由澳門賭王何鴻購回，具體價位一直未曾公開，但據說不低于700萬港元。他把豬首捐給了保利集團。

狗首

曾在2003年香港貞觀拍賣出現過，但真偽問題存疑，拍賣計劃擱置。2009年，美國《世界日報》報道：弗吉尼亞山區華人鄭安迪自稱，在舊貨店里以1000美元購得一狗首，希望驗明正身后迎接回國，但再無下文。

龍首

同年，臺灣收藏家王度在接受TVBS采訪時透露，藏于臺灣一收藏家手中，但因為鼠首和兔首引起的軒然大波，藏家一時無意現身。說法是否屬實，無法考證。

蛇首、羊首和雞首

一百多年來杳無音信，下落成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