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有人發現了一部1944年的好萊塢電影《龍種》,凱瑟琳·赫本主演。她扮演一個當年的中國新女性,生活在田園風情十足的中國農村。自然,幸福美滿不可能長久,很快日本鬼子打了進來,借用一首愛國歌曲,“若是那豺狼來了,迎接它的有獵槍”,鬼子的暴行遭到了中國人民的抵抗。
該片一點也不“神”,只因中國熒屏近來流行抗戰神劇,這部二戰期間老美拍攝的中國人民抗日影片就被強硬貼上了“神劇”這個標簽。該片的發現者和傳播者顯然對好萊塢歷史所知甚微,于是奔走相告,號召大家來看一部都以為很雷人的影片。看了才明白,該片一點不雷人,簡直夠得上咱們主旋律的標準——除了片中的中國人全是高鼻子洋人演的。
要說《龍種》,先得說一說原著作者賽珍珠。她一生大部分時間生活在中國,從小行走于雙語世界,一個是“我父母那很小、很干凈的白人世界”,另一個是“很快樂、很有愛心、但不太干凈的中國人的世界”。那個年代,洋人一般把中國人當作下人,但她父母一直教育她要平等對待中國人。賽珍珠對中國人的描寫,從現在的眼光看雖然說不上特別深刻,但起碼是給予尊嚴的,這要比渲染異國情調高級得多。1938年,賽珍珠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獲獎詞強調了“她對中國農村生活極其豐富及史詩般的描寫”。此前,她的小說《大地》已在美國暢銷,并于1937年被搬上美國銀幕,并獲得了奧斯卡最佳影片的提名。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大地》都要比《龍種》更具水準,單是那蝗蟲襲擊莊稼的鏡頭,絕不輸給今天的電腦特效。
從這兩部影片可看出,好萊塢的制作水準絕不是今天才有的。雖然這兩部片子基本都在美國拍攝,但中國的景色從小橋稻田到雕花窗戶,細節非常認真。不過有點不大順眼的,是白人化妝成黃種人,行話叫做“yellow face”,直譯是“黃臉”,讓人想起“黃臉婆”,比如赫本似乎把眼睛用透明膠貼了一下,讓眼睛變小了,并且讓雙眼皮消失,乍一看有點劉玉玲的模樣。眼睛、頭發都好辦,就是鼻子不好辦,總不能削掉一塊吧。“黃臉”不是因為在美國找不到合格的亞洲演員,而是美國觀眾不接受亞洲演員當主角,或者說好萊塢認為當時觀眾仍不能接受。
早已在好萊塢熬出名氣的華人女明星黃柳霜,原本競爭《大地》女主角歐蘭,卻遭拒,理由是她長得還不夠中國化。然而,片商在奧地利找了一位德國出生的猶太女演員,露易絲·萊納因此而獲得奧斯卡影后。其實,賽珍珠希望全部起用中國人或華人演員,片商歐文·撒爾伯格也表示愿意,但當時的海斯法典禁止銀幕上“黃白”通婚,一旦男主角選了白人演員,女主角便無法起用亞洲人。為了補償,片商讓黃柳霜扮演配角荷花,氣得她反駁道:“整個劇組都是美國人,就我一個有中國血統,偏偏那是個反角!”于是她與這部藝術質量不錯的作品失之交臂。
抗戰期間,黃柳霜主演了好萊塢反映中國人抗日的《重慶女子》和《緬甸大轟炸》。這兩部均不足70分鐘,且正義凌然,若今天中國翻拍,估計不用做大改動。若想了解好萊塢的抗日熱情,這兩部由華裔明星主演的作品不容錯過。中國人對“黃臉”現象其實并不敏感,理由是中國舞臺(甚至銀幕)上不乏中國人染黃頭發、墊高鼻子扮演白人的案例。但,我們不用白人演員演白人,往往是出于經濟原因,而好萊塢不用華人,卻是源于種族歧視,受害最深的是生活在美國的華裔及其他亞裔。因此,他們對“黃臉”深惡痛絕,甚至會矯枉過正,如一個歐亞混血的角色若用了歐洲演員也會引起亞裔社區的抗議。
說起早年好萊塢銀幕上的華人形象,正面的陳查理和負面的傅滿洲因為都是系列影片,影響甚廣,也廣受爭議。如今的中國人很少再看那些影片了,但沒看過照樣有人發表檄文,甚至把陳查理也說成是丑化。其實,反對這些影片的多半是美國華人,他們的視角跟普通中國人很不一樣,比如美國人說華人是“模范少數民族”,這話中國人聽來是表揚,但華人聽了并不舒服,因為華人在收入、升學等方面均超過美國平均水平,若沿用黑人爭取平權的方式,只能掉進自己設的圈套里。
說回抗戰。《龍種》現身網絡之前,一部七集的紀錄片《我們為何而戰》已經被人發掘出來,尤其是其中第六集《中國之戰》(1944年上映)讓多數國人第一次真切而直觀地了解到二戰期間美國對中國的態度。聽說這部美國官方制作、大導演弗蘭克·卡普拉執導的老片令很多年輕觀眾激動不已。優秀電影可能會有這樣那樣的缺陷,但不會過時,這是一部版權已過期的公版影片,不妨上網一看。里面有認真的“神”,不是胡鬧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