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百褶裙——織女們的泡沫童話
天剛蒙蒙亮,就隱約聽見院落里傳來說話聲,辛勤的織女們早早就開始了一天的忙碌。簡單地收拾過后,我就準備進入婦女們的生活去一探究竟。彝族人是好客的,這不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表明了來意后,婦女們都靦腆地接受了我的加入,很主動地和我聊起了天。
她們所織的裙子就是傳統彝族女人們最常穿的百褶裙,這種裙子穿上身非常俏美高貴,但它的質地厚重,做法相當復雜耗時,是織女們用腰機一推一收辛苦紡織而成。尤其是百褶裙上所謂的“百褶”是婦女們用錐子或是手針一條條手工形成。更值得一提的是她們的染色原料,在這個小院落里她們用最傳統的方式自己種“傀“——一種一年生草本植物,是植物染料的主要來源。在這個小小院落里我們感受到織女們對傳統工藝的保留,以及她們細膩,精益求精的心。
我與一位專門負責“起褶”工序的婦女閑聊時了解到,她們一天的工作時間接近十個小時,每天重復著同樣的工作,雖然很辛苦,但是她們從小就從母親那了解這些手工藝,對紡織也是有一定熱忱。當我們問起她們的收入情況時,她的回答讓我心里泛起了小小的漣漪。這么美麗的一條長裙,這么精細的手工藝,其實在市場里是價格不菲的,幾百塊到上萬塊不等。但因為制作時間長,成本高,百褶裙的銷售越來越不景氣,所以這群有著精湛技藝的織女們并沒有得到與她們的勞動力相匹配的酬勞,甚至她們的收入只能勉強維持最簡單的基本生活。
聊天的過程中,當彝族同伴在給我們做翻譯的時候,他眼神里也閃現過些許的神傷,“哎喲,這位大姐說了句很傷感的話,她說有錢人是因為有錢所以制作衣服,她們是因為生活吃不飽所以選擇這個職業。”這赤裸裸的話語戳破了心中的遐想。我原以為這是童話里的生活,男耕女織,生活富足美好,沒想到看似美好的職業需要面對這么多的現實考驗。但是有點傷感的同時,我也感到欣慰,我欣慰于這種技藝在這群彝族婦女身上的宿命性。她們是彝族女人,她們都懂得用這項技藝編織和豐富自己的生活,在布拖街頭我也看到過許多姑娘坐在家門口做紡織和刺繡,這仿佛就是她們最平常不過的本能。我們看到的她們是藝術家,是絕美裙子的設計者,制作者。我們把這視為藝術,但是她們把這視為生活。
月琴老人愁接班
整個涼山州的月琴基本都是從甘洛買的,但目前在甘洛會手工制作月琴的人越來越少。我們有幸在甘洛結識了一位做月琴的德胡大叔,據他了解,目前在甘洛會手工制作月琴的還有兩人,并且都是高齡老人。一位老人90多歲,曾給德胡大叔做了一把月琴,如今他已經不做了,也沒有收徒弟。德胡大叔曾登門請教制琴技藝,但被拒絕。另一位老人80多歲,名叫瓦爾王加,現在還在制作月琴。
在德胡大叔的帶領下,我們前去拜訪瓦爾王加老人。他家位于甘洛縣老縣委大院里,清幽而寧靜。走進老人的家,碰巧他正在制作月琴。老人見我們到來,并沒有完全放下手中的活,而是一邊招呼我們一邊接著做。“這是西南民族大學慶祝火把節用的,一共訂了24把,時間比較緊,我得趕一趕。”在老人家里的成品柜上,陳放著制作好的月琴,有八角形音箱、短頸、四弦等各種樣式,造型古樸、外觀典雅。德胡大叔隨手拿起其中一把試音,手指輕撥,音質純凈,音色清潤,怪不得瓦爾王加老人的手工月琴聲名遠播。手工制作的月琴比機器制作的輕,同時底板是八角形,更適用于表演。
瓦爾王加老人說,他學習制作月琴純屬無心插柳,到70歲才開始學。當時,他退休在家閑得無聊,便開始學習制作月琴,還向德胡大叔學習過。現在,甘洛每個村子都有他制作的月琴,西昌來訂貨的人也很多,有一把月琴還被賣到臺灣。瓦爾王加老人制作的月琴從不在底板上刷漆,他說這是因為油漆會影響聲音傳達,讓琴聲不夠清脆和自然。當我們問他這些月琴的價格時,老人說:“沒有談價格,給多少是多少,我也不圖賺錢。”彝族有很多傳統的節日,如彝族年、火把節等,每當節日到來之前,老人都會接到很多訂單,然后忙碌很長一段時間。當問他是否想過找人接班時,他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微微嘆了口氣說:“曾有一個人來跟我學做月琴,但是只來學了一天,第二天就沒來了,他說學起來麻煩。” 老人的回答多了一份無奈與無助,這讓我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老人與銅——隱于市井的滄桑
在西昌古城門外東河河堤的沿街口,我邂逅了一位擺地攤的老人。老人賣的那些手工銅制品,包括不同式樣的銅煙具、銅手鐲、銅戒指、銅鈴鐺,還有銅飾刀具等有著一種“拙樸”的美。一開始我只是安靜地圍在老人身邊欣賞著他的手藝,不想打擾了這專注的氛圍。在換完一根煙桿后,老人扶了扶已經滑下來的眼鏡,打量了一下我。表明想采訪他的意思之后,老人似乎有點驚訝,說了一句 “沒人看得起我們”,輕描淡寫的語氣里夾雜了幾分苦澀。
誰曾想到眼前這位擺地攤的老人曾是喜德縣畜牧局的干部。當年不湊巧趕上涼山州人事制度改革在喜德搞試點而被遣散。也曾輾轉到過不同的城市賣彝族銀錠,直到2005年銀子變少,才開始擺地攤靠著小時候跟爸爸學的手藝營生。現年68歲的他每天來這個路口擺攤,從上午十點到傍晚六點,幾乎從不間斷。問及為什么年紀這么大還出來擺攤時,他笑笑說“閑不住,沒得事做不好耍。”
銅手鐲在這一路上見到的真不多。對于第一次走進大涼山的人而言,彝族人似乎更熱衷于銀飾。在彝族,銀飾除了裝飾辟邪以外,也是財富和地位的象征。除了銀飾以外,我也留意到金飾逐漸贏得彝族人的青睞。在布拖的火把節上,選美的姑娘們也嘗試金銀混搭風格的飾品。那么銅作為一種材料在彝族有著怎樣的故事?又面臨怎樣的“命運”呢?
老人對于銅手鐲的解釋讓我大開眼界。原來銅飾品在彝區不僅僅是一種飾品,還有防疫治病辟邪一說。甚至老人所售賣的不同式樣銅手鐲有著不同的用途和價格:純銅手鐲對眼睛有一定的好處。據老人說,涼山這邊的老婆婆會拿銅手鐲擦眼睛,每只價格10~20元;黃銅和鐵編織紋樣手鐲對預防和治療風濕有一定的好處。老人解釋說:“涼山地區彝族人吃羊肉比較多,因此容易得風濕。但這邊瞎子、瘸子或癱瘓的人比較少,正是得益于佩戴銅飾品”,每只價格40元;黃銅和紅銅編織紋樣手鐲可以辟邪保平安。老人說,這類手鐲一般當官的人會選擇佩戴,每只價格80元……從未想到眼前這些不起眼的銅飾品有著如此有意思的故事。但這僅僅是冰山一角。事實上,彝族的銅崇拜跟畢摩文化密切相關,很多老人的顧客其實是聽了畢摩的建議才來購買銅飾品佩戴。
老人和銅的故事讓我越發地感興趣,于是我提出了想去他家拍攝整個工藝制作過程的想法。然而老人面露難色,有點不情愿地說“沒什么好拍的”。后來才知道他擔心我是騙子,會給他引來殺身之禍。幾經要求,老人答應第二天早上八點來橋邊接我去他家。然而第二天的到訪依舊讓老者不放心,他先是看了我的身份證和介紹信,又帶我在巷子里左拐右繞地轉了半天才到老人家平時做東西的地方。老人問我想看什么,盡可能地配合我的拍攝。我本想再多待一會多聊一會。老人見有鄰居圍觀過來,便開始打發我回去了。
同行的彝族小伙后來在鄰居口中得知了老人家里的故事(或者說隱私),也讓我更加理解了老人的苦衷。正如有句歌詞唱的那樣:“人生已經如此艱難,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無論如何,我很感激這樣一位歷經滄桑充滿不安全感的老人愿意為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最大程度地打開他的心扉。
責任編輯:胡文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