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
自然是陶冶人類精神的導師。自然萬物以種種生命的奇觀詮釋著蓬勃生命的內涵:充滿野性精神的林,在峭壁上求生的酸棗樹,蓬勃生長的麥子……這一切共同演繹著大自然的美麗與神奇,也彰顯出生命的韌性與追求。就讓我們行走在文字間,聆聽一曲曲生命的贊歌,不斷深化對生命的思考。
選文1
野性的林
□柳 嘉
在海南島,我登上了高高的尖峰嶺。
瞧那遼闊、深邃、汪洋似的林海,莽莽蒼蒼,層層疊疊,涌著無垠的綠濤,橫亙在眼前,那情調是多么粗獷,當我們進入林中,瞧那藤蘿纏繞,蕨類叢生,橫如帳幔的林墻,邃如深淵的林窟,密如樁柱的林干,又使人墮入了朦朧的神秘之境里。
這亞熱帶的原始森林多么富于野性。我在這里看到了力的素描和寫生。野性不就是力的象征!雪萊的名句說得多好:“萬物由于自然律,都必融會于一種精神。”我卻從森林里瞧出了大自然神筆的氣勢。它的鐵劃銀鉤倔犟而剛勁,沒有這亙古如一的精神,便不可能有萬物的滋生。每一粒種子落入土里便是力的萌芽,然后便有力地茁壯成長。你瞧,每一棵樹木都挺拔而昂揚,沒有絲毫優(yōu)游的逸致,也沒有一點兒躊躇猶豫的跡象。它們只是一個勁地拼命向上長,朝著晴空,朝著雨露,朝著陽光。看得出來,在這橫七豎八的密林里,它們的生長并不容易,在青春時顯然十分艱苦,彼此間曾經出現過力的較量和搏斗。
野性的林具有最純真、最樸素的美。它毫不做作,既沒有病態(tài),也沒有畸形。它是這樣的渾厚、豐滿而斑斕,因為它包羅、積累并融合了從古至今林中最美好的種屬、質地和品性。被稱為活化石的幾千年前繁茂滋生的樹蕨和鐵櫚依然健在。
我們愈往里去,只覺得綠的色彩愈重,泥土的氣息愈濃,遍地的野趣也愈迷人了。我們可以從清脆的鳥聲里聽出畫眉、白鷴、原雞這些山野的精靈們對森林的熱愛;從錯雜的蹄印里看出鹿、豹、山猿、黃狼、馬猴、野雞,以至蟒蛇這些叢林壯士們依戀故土的深情。待我們到達森林的中心,越過淙淙的流泉,樹叢尖端的奇景便展現在我們的頭頂。在那萬木之巔,各種吊蘭如盆景低垂,骨碎補似繁花四散,鳥窠蕨上撐云天,青的、綠的、紅的、白的、紫的奇花異草在樹尖爭妍斗麗,組成了一個奇異的空中花園。??!高山盈盈,林木青青,異卉繽紛,我們竟可以從這兒追思到古森林那千姿百態(tài)的風光,使我們的美感向著智慧的高度上升。
終于,我從力和美中看到了希望。它們并不平庸,也毫不溫馴;雖貌似粗魯、莽撞,但卻充滿活力。野性難道不就是一種敢于拼搏和不屈不撓的性格嗎?在這兒,隨處都可以找到這可貴品質的特征。瞧,所有的樹木都堅信自己有立于眾樹之林的能力,它們從來也沒有片刻放棄對光和熱執(zhí)著的追求。那先鋒樹種乘風飛來,落地生根。不論歲月多么漫長,它們憑借自己的力量便可以世代更新、綿綿不絕。
野性的林讓我們獲得了力的啟示,美的意念,希望的鼓舞和鞭策。我們雖然奔走竟日,卻只感到清新的歡樂而毫無倦意。
(選自《野性的林》,有刪改)
品讀賞析
本文描寫和贊頌了“林”的“野性”。文章一開篇就以充滿激情的筆觸,描繪了一幅亞熱帶原始森林的壯麗圖景,為全文禮贊林的“野性之美”定下了昂揚的基調。主體部分從“力”和“美”兩個方面闡發(fā)了“林”的“野性”的特征。這篇文章融描寫、議論、抒情于一體,手法靈活。作者善于觀察,精于體味,從這片森林之中提煉出蓬勃堅韌的“野性”主題,可謂感受深刻,獨具慧眼。
選文2
峭壁上的那棵酸棗樹
□張慶和
是為了擺脫那饑寒交迫的日子,你才無可奈何地跳下懸崖?是為了免遭那被俘的恥辱,于彈盡糧絕之后你才義無反顧地投落這峭壁?
歷史感懷著你,歲月銘記著你。
那一天你確實跳下來了,像俯沖捕獵的雄鷹,像劃破靜夜的流星。
然而,你并沒有死,一道峭崖壁縫救助了你,一捧貧瘠的泥土養(yǎng)育了你。生根,發(fā)芽,長葉……從此,你就在這里安家落戶,日日夜夜,年年歲歲,終于頑強地活了下來,長成一簇令人刮目相看的風景。
這便是故鄉(xiāng)那座大山的懸崖峭壁間一棵搖曳在我記憶中30年之久的酸棗樹;一棵在夾縫中生存,在磨難中掙扎,在逆境中巍峨的酸棗樹。
那是一棵怎樣的樹呵!
它高不足尺,闊不盈懷,干細枝弱,葉疏花遲。云纏它,霧迷它;雨抽它,風摧它;霜欺雪壓,雷電轟頂。大自然中的所有強者,幾乎都在歧視它,虐待它。仿佛只有立刻把它從這世界上除掉才肯罷休。然而,酸棗樹并沒有被征服,它不低頭,不讓步。在數不盡的反擊和怒號中,練就了一身錚錚鐵骨,凝聚了一腔朗朗硬氣。
一次次,它在風雨中抗爭吶喊;一回回,它把云霧撕扯成碎片;它以威嚴逼迫霜雪乖乖地逃遁;它以剛硬驅逐雷電遠避他方……
它像大山的一名哨兵,時時堅守著自己的崗位;它像一位忠誠的使者,及時報告著八方信息;它是一面飄揚的旗幟,召喚著,引導著,沖鋒著,戰(zhàn)斗著,率領著大山里所有的草木們,從一個春夏秋冬奔向又一個春夏秋冬……
它明知道自己成不了棟梁高樹,卻還是努力地生長著;它明知道自己不可能蔭庇四鄰,卻還是努力地茂盛著。它不像山前的桃樹,山后的梨樹,一個個嬌生慣養(yǎng)地讓人伺候、撫慰,動輒就使性子調臉子給點顏色瞧瞧;也不像貪圖熱鬧的楊樹柳樹們,一個個占據了水肥土美的好地方,便忘乎所以地擺首弄姿,輕飄飄只知炫耀自己。而酸棗樹,卻默默地兀立著,不鄙己位卑,不薄己弱小,不懼己孤獨。與春天緊緊握手,與日月親切交談。天光地色,盡納盡吮。從不需要誰的特別關照與愛撫,完全依靠了自己的力量,長成了那堵峭壁上的生命,讓人領略那簇動人的風采。它真誠而沒有嫉妒、它淳樸而從不貪婪;招手向路人致意問候,俯首向勝利者慶賀祝福,似乎是它的本能。
那是我親眼看見的,那一年秋天,于不知不覺中,它竟結出一粒小小的酸棗。是的,只有一粒,而且小得幾乎難以被發(fā)現。
那酸棗是春光秋色日月星辰的饋贈,是一片濃縮的丹霞云霓。亮亮的,紅紅的,像瑪瑙,像珍珠,像一團燃燒的火焰,像那萬仞峭壁的靈魂。
見到它果實的那一刻,當初我還陡地生出一個奇怪的想法:小酸棗,或許正是那棵酸棗樹苦修苦熬幾十年而得道的一顆心吧!有了心它便會有夢,便會更加熱烈地去擁抱世界了吧!
轉眼遠離故鄉(xiāng)30年,我再沒有見到過那棵酸棗樹。不過我想,眼下這世界風光正好,它生長得一定會很茁壯,很茂盛,一定是干粗枝旺,葉郁果豐。長成了一個典型的男子漢形象,再也沒有誰歧視它,再也沒有誰敢欺辱它了。并且有很多小鳥常去它那里做客,和它一起歌唱。那歌聲清韻悠揚,蕩漾山谷。
(選自《海內與海外》2009年第6期)
品讀賞析
文章以兩個充滿詩意的設問起筆,仿佛是和朋友親切地交談,將讀者帶入了夢幻的空間。
文章以詩化的語言和擬人的修辭手法從四個層面展示了酸棗樹的生命意志:首先,它向命運的安排挑戰(zhàn),追求生命的存在;其次,它抗爭、反擊、戰(zhàn)勝種種災難,無畏而剛毅;再次,它“努力地”發(fā)揮生命的極致,堅強而高尚;最后,當小酸棗閃亮于峭壁時,它沒有絲毫炫耀和停步,而是“更加熱烈地去擁抱世界”。掩卷沉思,本文留給讀者的不僅是語言的蘊藉,更有無盡的思想啟迪。
選文3
親愛的麥子
□周 濤
我想說:“親愛的麥子?!?/p>
我想,對這種優(yōu)良的植物應該這么稱呼。這并不顯得過分,也不顯得輕浮。
而且我還想,對它,對這種呈顆粒狀的、宛如掉在土壤里并沾滿了土末的汗珠般的東西,人類平時的態(tài)度是不是有些過于輕視和隨便了呢?
它很美。尤其是它的顆粒,有一種土壤般樸素柔和不事喧嘩的質地和本色。它從土壤里生長出來,依舊保持了土壤的顏色,不刺目,不耀眼,卻改變了土壤的味道。這就使它帶有了土地的精華的含義。特別是它還保持著耕種者的汗珠的形狀,這就像是大自然給予我們的某種提醒、某種警喻,仿佛它不是自己種子的果實,而是汗珠滴入土壤后的成熟。
我是一個熱愛糧食的人,因此,我非常樂意在春天的吉木薩爾翻弄麥子。我們住的地方沒有面粉廠,也沒有糧店;莊戶人只能分得麥子,到一個河上的磨坊去磨成面粉。
連續(xù)幾天,我和父親把一麻袋麥子倒進院里架起的一個木槽里,然后倒水沖洗,直到一顆顆麥粒被洗出它本來的那種淺褐色的質樸,透出一股琥珀色的圓滿的憂傷。然后晾曬幾天,再裝入麻袋。我看得出來,麥子的色澤里含有一種憂傷的意味,一種成熟的物質所帶有的哲學式的憂傷。這種憂傷和它的圓滿形態(tài)、淺褐色澤渾然和諧,與生俱來而又無從表述,毫不自知而又一目了然。正是這,使它優(yōu)美。
于是有一天,我們起得絕早。我們向鄰居借來了一頭驢和一輛架子車,像是戶兒家的一個重大行動似的,把裝麥子的麻袋搬上驢車,朝磨房去了。路上,我突然覺得我和父親像是兩只松鼠,或是連松鼠也不如的什么鼠類,正運載著辛苦了一年收集來的谷物,準備過冬。我們如此重視的兩麻袋麥子,其實正相當于老鼠收集在洞里的谷物。我感到了滑稽,有點哭笑不得。人一旦還原到這種狀態(tài)時,生存的形象就分外像各種動物了。
這就是我們的麥子,一粒一粒的,從田畝中收集回來的養(yǎng)命之物。顆粒很小,每一粒都不夠塞牙縫兒的;但是我們就是靠著這樣一些小顆粒,維持生命,支撐地球上龐大眾多的人群發(fā)明、創(chuàng)造、爭斗、屠殺、繁衍、愛憎……不管人類已經進化到了何種程度,它還在吃麥子——這就夠了,這就足以說明人類依然沒有擺脫上帝的制約,依然是生存在地球上的無數生物種類中的一種,而不是神。
被小小的麥粒制約著的偉大物種??!
麥子進了磨坊,緩慢遲重地在水磨上被磨損,被咀嚼,被粉化。我想著一顆顆飽滿的麥粒被壓扁、擠裂、磨碎時的樣子,想著它們漸漸麻木、任其蹂躪的狀態(tài),有一絲呻吟和不堪其痛的磨難從胸膛里升起,傳到我的四肢。我真真實實地感到了我和它們一樣,和這些麥子一樣,正在一座類似的生活的水磨上被一點一點地、慢吞吞地磨損著。
我就是麥子。我芬芳的、新鮮的肉體正擠在歷史和現實兩塊又圓又平的大石盤間,在它們沉重渾濁的歌聲中,被粉化。我欲哭無淚,欲喊無聲。因為我就是淚水和汗珠平凡的凝聚物——麥子。我將一代代地生長,被割掉;成熟;被粉化;被制成各種精美的食品,被吃掉;然后再生長。人們把我叫做“麥子”。
只有一個詩人這樣稱呼我,他說:
“親愛的麥子。”
(選自《周濤散文》,有刪改)
品讀賞析
文章以擬人化的口吻稱呼麥子,稱頌麥子,聯想到麥子于人是生存之根本:小小的麥子制約著偉大的物種——人類。寫麥子不僅僅是就麥子寫麥子,而是由物及人,由麥子聯想到了人:人類也就像這麥子一樣,是自然界中渺小平凡的一員。文章贊美了樸素本色的麥子,歌頌了像麥子一樣平凡生活著的人們,更是對麥子代表著的整個自然的稱頌。本文主旨一次次的被升華,以至于在結尾,作者情不自禁地呼告著“親愛的麥子”猶如在呼喚著“我親愛的兄弟”,感情充沛而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