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嬌天天盼著娘家人來家為她添倉,盼得頭發都快白了。
添倉是黃土洼一帶的風俗:出嫁后的姑娘與婆家分家另過時,娘家擔心閨女以后的生活,就前去看望安撫,去時帶著麥子、苞谷、小米之類的糧食,把姑娘家的新倉添滿,叫添倉。如果娘家沒人去為她添倉,就說明她在娘家是個不招人喜愛的人。
在奢望娘家添倉的日子里,玉嬌和丈夫進喜為一些瑣事經常吵架,大人吵,女兒鬧,加上債主逼債,進喜一氣之下外出打工了,撇下玉嬌獨自拉扯著女兒度日。想想眼前的處境,玉嬌后悔得恨不得把自己撕碎,淚都快流干了。她時常做夢,夢見自己回到了娘家,爹讓女兒歡歡騎在脖子上玩,嫂子為她做最愛吃的手搟面;還夢見爹哥、伯大、舅姨肩挑背扛著大擔小袋的糧食來為她添倉,她高興得大笑,笑著笑著就醒了,醒了就哭,任淚水肆意地流。
玉嬌十九歲那年,媒人給她提了門親。男方老實厚道,玉嬌爹很中意,可玉嬌就是不點頭。玉嬌打小被爹嬌慣,爹逼急了,她便撂下狠話:你再逼,我就死給你看!爹偏偏也是點火就著的脾氣,聽玉嬌竟說出這么絕情的話,也惱了,你要不同意這門親事,往后就甭再進這個家!
當晚,玉嬌就和張莊的進喜私奔了。原來,玉嬌早就有了意中人。
在外漂泊了仨月,玉嬌回到了進喜家,想到生米已煮成了熟飯,爹這會兒應該想通了,便讓進喜家托媒人上她娘家提親。玉嬌爹嫌丟人,硬把媒人轟走了。
離家這么長時間了,玉嬌思鄉心切,更想念那個固執的爹。娘走得早,是爹含辛茹苦地把她拉扯大。她托人給爹捎信兒,說自己要和進喜成親了,懇求爹原諒她。爹是個把面子看得比金子還金貴的人,玉嬌私奔那事讓他失了面子,傷透了心,就對捎信的人說,我全當沒養這個閨女。
玉嬌聽說爹病了,兩天水米不沾牙,她急得滿嘴燎泡,想回去看看爹,但一想到爹上兩回那惱怒的表情、決絕的態度,就不寒而栗了。她拾了一籃雞蛋,又買了幾樣補品,托人給爹送去,可爹當即就讓那人又把東西帶了回來。
從此,玉嬌死了回娘家的心。一晃一年過去了,玉嬌沒踏過娘家一次門。想家了,就站在村口,面朝東南方向貪婪地望,望望十里外她的娘家黃土洼。
不久,玉嬌生了個丫頭。按說有了后代,全家人都該高興才對,可進喜的父母想要個孫子,把責任歸罪到了玉嬌頭上,對玉嬌冷眼相待,剛吃了滿月酒,就和玉嬌分了家。婆家也不富裕,為他們操辦婚事,吃了喜面后,欠了一堆債。分家時,玉嬌只分到了兩間瓦房,卻分到了三千元債務。
眼前的處境讓玉嬌心灰意冷,回想當年自己背離父親跟進喜私奔,壞了名聲不說,最后竟落個這樣的下場。再想想別人家的媳婦分家后,娘家大車小筐地為她們添倉,她竟奢望爹此時也來為她添倉。想過,她苦笑著搖搖頭,心說自己這輩子恐怕也沒人為她添倉了,心像掉進了冰窟窿,冷到了極點。她感到再也沒臉活在這個世上了,竟一根繩子把自己吊在了屋梁上,幸虧被人及時發現,才把她從繩索中解救下來。
人命關天,親家趕緊給玉嬌爹捎了信兒。
玉嬌爹聽后大驚,老淚立時模糊了雙眼,跟頭把式地趕到女兒家,攬過女兒的頭,父女倆哭得天昏地暗……
第二天,爹叫上玉嬌的哥嫂,還有伯大、舅姨,拉了兩架子車麥子、苞谷,外加三千塊錢,來到張莊為女兒添倉。看著一粒粒金黃的麥子、苞谷流進自家的空倉時,玉嬌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