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性

老王被人尊稱為王局時，他正處于人生的頂峰時期。那時，他是縣城的建設局局長，手里有不少實質性的權力。想巴結想接近想請他吃飯喝茶的人排成了隊——來者不拒，這是他的一貫風格。特別要提的，就是吃飯的事。即使他剛從一個飯局出來，只要有電話打來，他就會打著飽嗝前去赴另一個飯局。用他的話說，就是寧做撐死鬼，不做餓死鬼！

“餓死鬼”是他小時候的一個外號。那時他爹死得早，他娘一個人拉扯著他兄弟三個。沒吃沒喝的日子，活下來就是件不容易的事。可他不僅活著，而且還長得又高又壯。這得歸功于他的那張貪吃的嘴，只要有吃的能吃的，他都要吃個肚子滾瓜溜圓，吃不了就兜到一邊藏起來，待肚子有了空隙時，他再拿出來享用。餓死鬼！呵呵，這樣的苦難日子過去了，現在迎接他的是好日子了！

這好日子可得好好地享受！他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只要有好處，他是萬萬不會放過的。來了大工程，他第一時間通知他的兩個哥哥，要他們以最低的價格承包到手，然后再高價轉手……就這樣，三五年不到，他的腰包極速膨脹，他的哥哥也都腰纏萬貫，富甲一方。

人心不足蛇吞象。終于有一天，他被一個曾經的“戰略伙伴”揭發了，不僅丟了官免了職，而且坐了八年的監獄。八年的煎熬過去，現在的他，再也不是那個呼風喚雨的王局了，而是身形消瘦、頭發花白，整日提著一個蛇皮袋子，耷拉著腦袋撿破爛的老王了！

老王的頭再也不會氣宇軒昂地抬著了。每次在街道上尋找可賣的破爛，他都是微彎著腰，雙眸如電地搜尋著，也只有這個時候，他的眸子才能重新擁有他當權時的銳利和燦爛。他的眸子能發現很遠距離的瓶子，能在垃圾箱里看到最底層的一張紙片！這是他的本能，是他修煉的結果。

當他手里的袋子鼓囊囊的時候，每走一步，袋子都會發出“通通”的碰撞聲，這聲音就像是沖鋒的號角，伴著他急促而有力的腳步向更遠的目標進發。這時的他，不抬頭看人，看的是垃圾箱和每一寸路面，只要有可撿物存在，他都會敏捷而矯健地奔上去。偶爾碰到曾經的部下，人家要么裝作沒看見，要么一句老王，又在忙啊，不等他展開皺皺巴巴的笑容，人家早就沒了影。他心情低落，也只有撿這個破爛才能對自己進行安慰和療傷了！

現在老王又一次冒著夏天的大日頭出場了，從東城到西城，從南城到北城，近十里路程走下來，他已是汗流浹背。在一個垃圾箱邊，他剛要把手塞進去，一聲“咣當”的脆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快速地掃視了身邊的路面，果真在馬路對面，發現了個被人丟棄的可樂瓶子，瓶子在地面上打著滾，“咕嚕”一聲滾到一邊。他閃電般穿過馬路——可還是晚了，另一個衣著樸素的老頭恰好經過，彎腰撿了起來。他咬著牙，恨恨地盯著老頭。老頭瞟了他一眼，并不搭理他，拿著瓶子走到下一個垃圾箱旁，把手伸進去拿了一個易拉罐出來……

住手，你干啥？

他上前瘋子似的吼著。那老頭愣住了，不解地看著他。咋了？

咋了？這是我的地盤，誰也不許撿這一塊的破爛！他理直氣壯地上前，欲伸手去奪，老頭靈巧地一躲，他落了個空。

誰規定的？這怎么就成了你的地盤？那老頭看見他目露兇光，欲爭個頭破血流的樣子，也就隨手一揮，把易拉罐又丟進了垃圾箱。不就是一個易拉罐子嗎？不就是一毛錢嗎？至于嗎？

一毛錢？一毛錢也是錢！他嘴里嘟囔著，旋即上前從垃圾箱里抓起易拉罐裝進口袋里，然后叉著腰，拿眼睛瞪著那老頭手中的可樂瓶子。那老頭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呸地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后，又把可樂瓶子故意在地下使勁一滾，笑呵呵地看他飛快地追那可樂瓶子。他追上了，臉上不由得露出了勝利的卻別扭的笑容。

那種笑，和當年他接過人家送上來的好處費時的笑容一模一樣——詭秘而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