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我爹說我賺錢不講良心,糟蹋了那么好的水。我爭辯,爹就扇了。爹還說,地下的先人們都在罵我呢。地下有眼啊!”
清溪紙廠要關閉了,這消息風一樣迅速傳遍了清溪村。
村民們開了鍋似的議論著,都說紙廠是他們的財神啊,不能讓財神倒了!
這尊財神是石蛋塑起來的。那年,改革開放的春雷剛一炸響,石蛋就像蟄伏土里的蟲子一樣醒了,生出一雙翅膀,從清溪邊翩翩飛到南方,撈了一大桶金,然后回清溪建了紙廠。
石蛋父親說,致富不要忘了鄉親。石蛋是個孝子,聘請的紙廠員工全是清溪的村民。村民們不用漂泊異鄉,足不出山就能讓錢袋子鼓起來,舒坦地過著小日子。
清溪上游的村民們說,紙廠是他們的錢眼兒,錢像山泉一樣汩汩地流進他們的腰包。可清溪下游的村民們說,紙廠像個屁眼兒,源源不斷地排出污水,清溪里的水不再碧綠清澈,原來還活蹦亂跳的魚蝦們而今快要斷子絕孫了。于是,兩村的村民先是打口水仗,后來差點發生了械斗。為此,縣環保局發文限期關閉清溪紙廠。
這樣,石蛋就和村民們商量對策。
一個漢子首先發話:“誰關閉紙廠,我跟誰拼命!”說完,擼起袖子,拳頭握得緊緊的,亮出臂上一疙瘩一疙瘩肌肉。漢子先前是老光棍,后來在紙廠掙了錢,討了個年輕漂亮的寡婦。
接著,一些青年跟著吼:“我們用鋤頭和扁擔堅決捍衛紙廠!”青年們這么一吼,其他人也跟著附和,連婦女們都筋杠杠的,人們的情緒仿佛一遇著火星子就會熊熊燃燒。
村主任見這陣勢,站起來說:“法治社會里,這個辦法肯定不行,得想一個萬全之策。”
大家沉默著,壩子上的空氣變得死一般的沉寂,沉寂得嬰兒在母親懷里吮吸乳汁的聲音也清晰可聞。
這時,人稱“智多星”的德老漢連咳了兩聲,大家便把希望與喜悅交織的目光聚在德老漢身上。大家都知道,在重大事情上,德老漢只要連咳兩聲,就一定有妙計良策。
果然如此,德老漢捋了一下胡須,慢條斯理地說:“如果既疏通上,又疏通下,保住紙廠可能還有一線希望。”說到這里,德老漢停住了。有人知道德老漢的習慣,趕緊遞上茶杯。
輕輕呷了一口茶水,德老漢接著說:“疏通上,就是寫一份保紙廠的請愿書,大家簽名或摁上指印,由村委會遞交給環保部門。疏通下,就是擺上百把桌宴席,宴請下游的村民,每家每戶每年還要出錢補償給他們。”
此言一出,石蛋帶頭吼“好”,并鼓起掌來。大家跟著吼“好”和鼓掌,吼聲和掌聲在山谷間回蕩。
隨即,一名有文化的村民迅速起草了一份言辭鑿鑿的請愿書,村民們紛紛簽了名或摁了指印。
村主任揣上請愿書,沒有立馬上交,而是先疏通下游的村民,以免他們像先前一樣上訪。說實在話,村主任的心里是忐忑的,以宴請和出錢補償的方式能讓下游的村民們答應嗎?
村主任帶上幾個村民代表硬著頭皮去了清溪下游的村子里,挨家挨戶跑腳丫子,磨嘴皮子,甚至磕頭、作揖、下跪、抹淚,極盡煽情之能事。下游的村民們見來者情切切,意綿綿,自己不動腦筋不流汗每年還能得到一筆補償,居然全都答應赴宴。
事不宜遲,村主任一回來便張羅宴席。村民們在寬闊的壩子上殺豬宰雞,擺上百桌,桌桌八大盤十大碗。下游的村民們扶老攜幼來了,上游的村民們像對貴賓一樣盛情款待。宴席上,大家猜拳行令,推杯換盞,笑語聲聲,飽嗝串串。石蛋給每桌都敬了酒,大叔大嬸兄弟姐妹地叫得甜甜的。下游的村民都說石蛋精明能干,不僅讓清溪上游的人致了富,而且現在讓下游的人也跟著沾光,上頭要關閉紙廠,他們也堅決不答應。
石蛋喝得高,腦袋暈乎乎的,趔趔趄趄回到家里倒頭便睡。
第二天,石蛋一大早便來到村主任家里,說:“請愿書不交了。”
“為什么?”
“我要關閉紙廠。”
“你說夢話吧?”
“昨晚,我爹扇了我兩耳光。”
“你爹不是前年就過世了嗎?”
“夢里,我爹說我賺錢不講良心,糟蹋了那么好的水。我爭辯,爹就扇了。爹還說,地下的先人們都在罵我呢。地下有眼啊!”
紙廠關閉不久,石蛋新的環保項目上了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