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碧綠的小蛇在我家院里游蕩,在它前面,一只碧綠的青蛙被追殺似的蹦跳著。倏地,我萌生愛憐:食物鏈無法改變,但善念可以制止瞬間將至的殺戮。我攔在中間,我想只要阻礙,蛇會放棄追逐,青蛙會多些生的從容。然而,蛇生氣地揚起頭顱,咝咝吐著信子,青蛙則扭轉身來,蹦跳著朝我腿上撞著。
青蛙的力量不大,但我還是感覺到了疼痛,忽然間我驚恐了,下意識避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何況我面對的只是食物鏈的一環。但很快我就發現,這蛇與青蛙,恰如一瞎子跟一啞巴,一根竹竿維系著它們的關系,或左右,或東西。忽然間我明白了,它們屬于另類的例子:這傳說中的“天敵”,其實是彼此不能分離的朋友。由是,我有了更大的好奇,輕手輕腳追逐著,如同街上無聊的看客,尤其是看到它們相依相偎的樣子,還忍不住為它們做了一個對白設計——
小蛇羞澀地說:“哥,咱戀愛吧?”
青蛙興奮地說:“好啊!”
于是,它們形影不離開始了一場愛情。
我家院子封閉挺好,它們怎么進來的我不知道,但只要關上院門,它們就不一定能夠出去。因為我對它們好奇,所以關上了院門,幾乎整下午都在觀察。它們就那樣或東西或左右,好像是累了,居然還依偎著,真的,很像戀人。
天漸晚,它們在屋檐下一動不動,我想它們該是在睡眠。忽然,蛇把青蛙卷了起來。開始,青蛙一動不動,但隨著蛇身越收越緊,青蛙像是意識到危險,猛地彈騰著,從蛇身中抽出自己,定神地呆了會兒,然后,像傳說中飛檐走壁的大俠,嗖一下越過高約二米的圍墻。再看蛇,夢中醒來似舒展著身子,昂著頭,呆呆的,并沒像進攻前那樣咝咝吐信。
蛇沒有離開我家院子,每天都在游蕩,有幾天我還在它游走到門邊時有意打開門,希望它游去,畢竟,它不屬于我家,屬于藍天白云和草叢。然而很多時候,我見它獨自蜷身在那天它纏繞青蛙的地方,咝咝發著聲音,那情那景,恰如因失戀而不能自制的啜泣。過了幾天,另一奇異景象出現在我的眼前,一只癩蛤蟆出現在我家院里,蛇發現了它,先是呆愣,然后就嗖如箭般游過去,圍著它轉啊轉啊轉著圈圈。顯然,癩蛤蟆受不了這樣的刺激,蹲伏在原地轉動著身子,讓頭一直對著蛇的頭部,警惕地靜待隨時可能發生的生死對決。這樣的場景我只在武俠小說中看過,這樣的刺激被親眼睹去,自是要雙眼眨也不眨欣賞的。不過,很快我明顯感覺出蛇游走雖然快捷,對蛤蟆卻并無惡意,甚至是歡欣鼓舞或搖尾乞憐。終于,更意想不到的場景出現了:蛤蟆和蛇的嘴居然緊緊貼在了一起。
小蛇說:哥,咱戀愛吧?
蛤蟆說:好啊!
這樣的對白再次浮想在腦海,我知道,接下來它們也要開始一場形影不離的愛情了。果然,到了夜晚,蛇幾乎是頭咬著尾巴,構成一個很像圓規畫出的圓把蛤蟆圈在其中,而那個地點,恰是前些時它與青蛙夜歇的地方。蛤蟆閉著雙目放松著自己,蛇一如死去,彼此均無惡意。夜深了,不知是不是像人那樣,睡去時總要翻身的,蛇開始蜷縮自己的身子,兩圈,三圈,蛇的腹接觸了蛤蟆的膚,蛤蟆睜開眼,看了一下,又困倦地閉上了。四圈,五圈,蛇緩緩蜷縮著身子,終于,蛤蟆感覺到了窒息,扭動著,讓脊背對準了蛇的頭部,幾股液體噴射出來,蛇的身子忽然舒展開來痛苦地扭曲著,那蛤蟆蹦跳著來到墻邊,似乎也想像上次青蛙那樣嗖地越去,但數次努力,它失敗了。我倒是想打開門放它出去的,但我更想知道它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所以,我只是開亮院里的燈,并不去開門。
蛇尋到蛤蟆呆伏的地方,面對著蛤蟆,頭昂起,伏下,昂起,伏下,一如認錯的孩子,但蛤蟆只是漠然。昂起,伏下,不知重復了多少次,蛇的嘴里流出了血,蛤蟆只是漠然。
院門被我打開了,蛤蟆爬著爬著出去了。而蛇,緩緩的,拖著疲憊回到了它曾經和青蛙和蛤蟆呆過的地方,頭和尾幾乎銜接著,圍成一個圓,僵硬般直到天明。此后的日子,白天我不曾見到,但每個夜晚蛇都是這樣子,在老地方。
不知道它有沒有傷感,我只是在想致命的傷害,是不是真的就沒有原諒的余地呢?
我在猜。蛇,是否也在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