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母親打來電話,跟媳婦說,“他回家和我交流少了,不說話,我都不知道他整天在想什么。”這個“他”,是我。多年來,母親在我身上最大的“奢望”是,我能夠拉著她的手,坐在溫暖的爐火旁,談一晚上話。可是,我卻很少能夠滿足她。
人一上了年紀,就重新定位自己的角色。五六年前,母親覺得我應該有孩子了,催著我結婚。尤其是周圍鄰居都有了孩子,她感覺愈發抬不起頭來,低人一等。“我能跟他們談什么呢?他們一個個都抱著孫子孫女。”母親向我抱怨。
帶女朋友回家,我第一次看到了母親的慌亂,剛開始說話都有點打顫,不知道如何對待這個突如其來的女人,把水果和蛋糕擺了又擺,晚上睡覺前也不再進我的房間找我聊天,而是站在房門口觀望一會就走了。我們家從來缺少女性,女友的加入,讓母親仿佛找到了知音。在家住了幾天,我們要走時,母親一邊哭著一邊送:“你們走了,我怎么辦。”
結婚典禮上,母親又哭了。典禮結束,所有人都去飯店吃飯,留下母親一人看家。婚后,我如釋重負,每次回家,把陪母親聊天的任務交給了媳婦,她們也總是能聊到一塊兒。然而話題的中心總會是我,聊我小時候的各種糗事。母親說夢里我總是小時候的樣子,她不想我長大,小時候她是我最大的依賴,長大了就飛走了。
結婚只是個形式,母親最終盼望的,依舊還是孩子。這些年,母親把對第三代的期望灌注在了堂哥們的孩子身上。那些從兩三歲到十幾歲不等的孩子們,經常跟在母親身后,喂兔子。小時候我也跟著她喂兔子,她給我介紹每個兔子的習性,兔子成了我小時候的玩伴;可是十幾年來,我早把家里那幾十只兔子拋諸腦后。有一次她跟我說:“我就想要個孩子,跟著我去喂兔子。”
雷平陽在一篇散文中說:“我三歲的時候,母親二十八歲。在我的印象里,六十一歲的母親與二十八歲的母親,形象上根本沒有什么差異。老了,頭發白了,說話的語速變慢了,這些老年人的基本特征,不是迅速出現的,而是與生俱來的。”這段話讓我一下子想到了我的母親,在我的意識里,她從未衰老,也從未年輕,她是靜止的,不會有任何變化。只有看到當年的照片,那個和如今的我同齡的女人,是如此陌生,和現在衰老的母親完全不是一個人。
和媳婦談將來有了孩子,媳婦的觀點是,孩子必須放在身邊養。而母親這些年最大的夢想,就是有個孫子孫女,陪在她的身旁。我不知道母親每天都在想什么,她的痛苦和幸福,我們越來越遠。我只知道,她需要一個陪她喂兔子的孩子。她要在這個孩子身上,找回我的過去。
(作者系齊魯周刊首席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