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獄

我是你的世界

從某些方面來說，云鶴的知識面很寬闊。

“早上好，鶴。”帶著厚厚的資料，安若推門而入。

從某些方面來說。世界就是指自己所在的這七百平方米。

安若是唯一能回應云鶴期待的人，因為他的期待就是，到了第二天，安若還能來。

云鶴放下咖啡杯，站起身走到門口接過那些資料，“早安，若。”厚厚的眼鏡反射著日光燈，讓本就沒有表情的臉更有些冰冷。

如果把眼鏡摘下來的話，應該能看到一些情緒吧？比如……欣慰啊、煩躁啊之類的。看著高達五百度的眼鏡，安若不由得嘆氣：如果能活過四十歲就好了呢。

“啊，今天公式不難。”云鶴沒有注意安若若有所思的樣子，給她倒了杯咖啡，然后走馬觀花地隨便翻翻那些A4紙。

在種種限制下，想要進行心理引導是件很困難的事，因為有許多日常生活中的小樂趣都會以“使他轉移注意力”為借口而被禁止。所幸云鶴似乎對其他事物并沒什么興趣，性格也是天生的平和，所以暫時還不用擔心他會有什么憂郁癥一類的隱患。

“嗯，偶爾也想讓你休息一下呢。”安若接過咖啡，把頭發別到耳后。

聽到這句話的云鶴似乎有一瞬間的呆愣，然后抬起頭說：“謝謝。”

被堅固的合金圍起來的這七百平方米范圍內，安若是云鶴唯一能見到的、唯一能與之交流的人。實際上這里被裝飾得很美，除了公寓以外，其他地方都是花園。花園里面有品種優良的各種花卉和鳥雀，如果云鶴主動提出來的話，養一只小狗或是貓也不是問題。可惜云鶴只在十五歲之前會偶爾去散散心，之后就再也懶得耗費多余的體力了。

似乎注意到一頁漏缺，云鶴抬起頭來想要說話，卻一眼撞見安若低垂的眼簾，然后紅了臉。

巧克力色的頭發順從地藏在耳后，仿生態的日光燈下，陰影使安若的睫毛顯得很長。低頭去輕吹咖啡的樣子讓云鶴在腦袋里搜盡可以用來比喻的事物，然而不一會詞窮了，便只好呆呆地看著，一言不發。

她……很……很讓人心情好的樣子。

出生后不久被發現是數學天才的云鶴被選作接班人，云鶴所在的“監獄”已經經歷了好幾個數學家的生死，活著的時候，沒人能離開。幾乎沒有生活能力的數學家們被迫研究、被迫解決各種問題。開發新的知識，研究，然后死。好幾位數學家都因為頂不住壓力而精神崩潰，所以能夠在他們身邊兼任秘書、保姆、和心理醫生三個職業的職務才應運而生。而安若便是對應云鶴的，一司多職的秘書。

她的確接觸過很多人，但那都是為了研究各式各樣的心理疾病，以備總是百年不遇的數學家想不開，或是偶爾了解云鶴的成長計劃。其余時間，就是將資料帶到云鶴的“容身之處”，然后在他解決所有問題前盡量不離開罷了。

年僅十八歲的云鶴看起來似乎跟安若同齡，但那只是用腦過度造成的假象。二十七歲的安若已將快要接到公司相親的任務了。

“待會我去做些蛋糕吧，想吃什么樣的？”擦擦嘴角，安若抬起頭問。

云鶴大夢初醒般搖搖頭，晃出一句：“隨便。”然后目送著安若走出房門，一個姿勢保持到她下樓的腳步聲也逐漸消失。

難道就沒有什么詞嗎？慢慢地解資料中一道又一道高等數學，云鶴竟然第一次走神了：美味……？不對，那是放在嘴里后才能有的感覺。那……溫暖？也不對。那是神經傳向大腦的指令。沒有詞嗎。沒有可以形容她的詞嗎……

不過，我為什么會想找個形容那時的她的詞呢。

“若，你的出生日期是幾月幾日？”回過神來，自己站在廚房門口。

安若一驚，停下忙碌的身影。渾身面粉并把頭發全部盤起來的她看起來有些許狼狽，但兩人之間確實早已沒什么顧忌，畢竟，也是十多年的朋友了啊。

對了，云鶴能理解“朋友”這個詞嗎？安若蹭蹭嘴角，指尖便又在臉上畫下一道白線，“怎么突然想起問這些了？”

“仔細想想，我不知道自己出生的年月日，所以多少希望記住你的。”蹩腳的語氣和神態，伴隨著不自然的小動作成就了笨拙的解釋。用在不會說謊的云鶴身上變得更加漏洞百出，更何況他在對自己的心理醫生說謊。

安若微微一笑，并沒有在意，看著從說出剛才那句話就一直低著頭的云鶴，回答：“我也不知道，對不起啊。”

與工作無關的一切都不能透露給云鶴，這是命令。況且，就算告訴他，他也無法知道現實中的日期啊。

云鶴并沒有什么失望的反應，淡淡地回應：“是嗎，不好意思。那……”

轉身才要走，烤爐就“叮”的一聲，停止運作了。

“一起吃蛋糕吧。”

“……嗯。”

“去花園吃怎么樣？會有松鼠出現哦。”

“不去。”

你的笑是我明媚的陽光

雖然并不討厭。但是為什么不能離開呢？

一樓的客廳里，很快計算好所有的公式后，云鶴沒有碰最后一道題。

“安若，你在嗎？”抬起頭伸伸懶腰，云鶴沖門外音量不大不小地問。

安若應聲而進，坐在他身邊問：“有什么事要幫忙？”

“明天，太陽的光線應該能從那里照進來，看嗎？一起。”云鶴認真地指指天窗。

安若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便走到落地的玻璃門前問：“為什么不去花園？那里能看到的天空很廣闊，每天都能感受到陽光啊。”

況且，對他來說需要通過大量計算的太陽直射光線，對于自由的安若來說根本微不足道。她沒有察覺到這點，好在他也沒有考慮到這個層面。

云鶴不想回應這句話。但沉默不是他應有的反應，于是只好想了一會兒說：“那里，會讓我覺得，‘世界’比我現在的所在地點大很多。我不想去翻一本全是文字的關于法律的書籍。然后失望地發現沒有任何一條寫著‘云鶴不得離開生態監獄’這句話。”

他其實是想離開這里的，只不過，現實讓他不得不強迫自己忘記這個難以……實現的愿望罷了。看著還是面無表情的男孩，安若沒由來地心痛，想要敲碎將他束縛在這里的枷鎖，想見他的笑，為什么呢。

“可是今天……”她突然微笑著推開玻璃大門，“天氣似乎還不錯啊。”

安若總是在無意識中改變著云鶴，在除了人類以外幾乎什么都有的生態園中，兩個人明明從沒有過笑的理由，就像陌生人沒有一起吃飯、聊天的理由一樣。

當一件事突如其來的時候。人總會下意識先去反應它的性質，可是關于那從沒見過的微笑，云鶴什么都反應不出來，青絲在風中飛舞的瞬間定格在他的腦海里，成就一個男孩特有的美學。

比太陽耀眼的那個……那是什么表情啊……

“不去。”

世界末日那天，我不會太悲傷

“安若，李博士死了。”

“是嗎，那，正研究的公式完成了嗎？”

“沒有，就是因為那個而用腦過度，死于過勞。你要注意一點，讓云博士也經常適當地休息。”

“云……博士？”

“嗯，仔細看了看研究記錄，決定下一個人該是他了。云鶴天賦異稟，一定能夠勝任。”

“……知道了。我會找機會通知他。”

“我會在一周之后去見見你們。”

“歡迎光臨。”

數學天才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競爭著，被選上的人會進行更深一步的研究，工作量加大的同時難度也會加深，簡言之：工作經驗被引入實際。被充斥無數道數學題的人相繼因為各種各樣的障礙提前去世，沒人活過三十五歲。

過勞死……嗎？安若把這三個字寫在筆記本上，然后準備開始著手查找應對的有效方法。雖然上司說要給云鶴適當的休息，但是天知道工作量到底是有多大。他怎么可能休息好。

不停寫字的筆突然停下，安若想起了昨天自己的微笑。

沒想到自己也會在不經意的時候笑出來，可是，只是想要讓他心情變得好些而已，為什么會做出那種反應？像這樣為理所當然的事情找原因很難，畢竟常識根本不會出現在那些高難的資料中。

“早上好，云鶴。”第二天推門而入的時候，安若手里沒有資料。但就在門前的咖啡桌前卻沒有像以前那樣坐著那個面無表情而且頹然的鶴。

還沒醒？怎么可能，以前從不會起晚的。

“沒有，就是因為那個而用腦過度，死于過勞。”上司的一句話突然出現，安若不由得一哆嗦：昨天，最后那個問題還沒被解出來，自己就走了！

那個長相與年齡不相符的少年在腦海里浮現，從未消退的黑眼圈和早已讓她習以為常的弓背，高達五百度的眼睛和從未出現過什么表情的臉都變得越來越觸目驚心。一瞬間緩過神的安若敲敲腦袋，用力晃幾下然后奔向云鶴的臥室。

樓間不過一層之差的距離變得有些遙遠，她急急地敲門，心存僥幸地小聲問：“鶴？你在里面嗎？”

沒人回應。

難道真的出了意外？

鶴……

“不在。”

熟悉的聲音在走廊一側響起，安若慌忙轉身去看，不禁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云鶴竟然穿著睡衣，加之坐北朝南的走廊里常年陽光明媚，照在這個少年的身上甚至隱約有些光暈。

似乎是剛剛洗過澡，云鶴蒼白的臉上終于有了些血色，與之前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鶴？！”

沒料到安若會這么驚訝，云鶴撓撓頭發說：“啊……洗澡的時候試著脫了衣服，之后就隨便把浴室里的拿出來穿了。發生什么了么？眉毛軌跡擰成奇函數圖像了哦。”

看著面前這個突然把頭發梳理整齊的云鶴，安若哭笑不得地發覺剛才那句話是兩個人認識以來她聽過的鶴最有幽默感的一句話。因為被長時間要求進行各種腦力勞動的鶴沒有學會開玩笑，也沒有去學的義務，接受的東西不外乎壓力。也只有壓力。

“云鶴，你……”你還真是會嚇人。

“沒帶資料來？”再次開口的云鶴變得一如既往。

什么變得一如既往。剛才說那句話的時候他不也是這個狀態嗎？安若再次晃晃頭，說：“今天沒有工作，我想和你呆一天。”

此后的工作終將被引入實際的數學家不能沒有常識，安若的任務就是盡快將這些常識以潛意識的形式傳輸給云鶴。

云鶴應一聲，沒有什么反應，然后轉身準備下樓去咖啡廳。

說起來。與自己以前看過的那些數學家不同。云鶴至少還沒有開始禿頂。靜靜走在他的身后，安若因那一如既往的落寞的背影而莫名地安心。

“不去花園嗎？現在是郁金香盛開的季節哦。”

明明比那些人更孤僻……

“不去。”

愛情不是一個人的生老病死

因為喜歡上這種沒有自理能力的人了吧。

第一次，一整天里沒有了維系著兩個人羈絆的高等數學。安若認真小心地觀察著，而云鶴似乎有預料般沒有問起原因。甚至成了把沒有工作的一天當做周日休息的小學生。

除去每天談話的理由之外兩個人之間還剩下什么，也是第一次浮出水面的。

“要做蛋糕嗎？”

“不要。”

“那么花園……”

“你已經問兩次了，若。”

“……不好意思，那么，有什么想玩的東西嗎？”

“出去散步怎么樣？”

“不要拿我開玩笑。”

干枯的對話，不摻雜內容的對視。云鶴只是倚在沙發中去看落地窗外的花園，而安若拿著咖啡靠在桌旁站著，不知為何不能隱去微微上翹的嘴角，問著問著，關于“去花園怎么樣”這六個字，重復了無數次。

“你見過別的人吧？”時近中午，云鶴終于不再回答那些問題，在沙發上支起下巴去看她。

“當然了……怎么了？”

“那些人，住在很遙遠的地方嗎？”

扭頭再去看看云鶴，安若在那雙從不表現情緒的眼里尋到了一絲急切。

“不遠哦，走出這扇門的話的確是郊區，不過開車的話半個小時就能見到人了。”

“其他人的樣子是什么？”

許多時候，會忘了他的年齡。安若面對他微紅的臉忍忍笑，拿出小鏡子說：“如果笑一下的話，就告訴你。”

那雙無神的眼睛，從未添加語氣詞的嘴，笑的時候會發出什么樣的聲音呢？

“……算了。”

不過，那樣頹然了十幾年的人怎么會笑呢。安若把鏡子遞過去說：“你就是人類吧？大家差不多都是這個樣子。”

云鶴接過鏡子，看了一會兒，喃喃地問：“我和大家長得一樣嗎？”

“……當然不，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我是說人體結構大致相同。”

為什么想見他笑的樣子呢，為什么不盡力讓他笑出來呢，明知道配合著他的談話中不可能出現笑聲的。安若把咖啡杯放下雙手環胸，不再去看凝視鏡子的云鶴。

“不久……就會有其他人來哦。”

“……”云鶴依舊沒什么表情，反倒是閉上眼輕喃一句：“不要為我做出格的事。”

剛剛被接來照顧云鶴的時候安若也還只是個處于叛逆期的孩子，深知云鶴對自由的渴望并為之做出的反抗曾一度惹惱上司，隨之而來的懲罰也殘酷得實在難以用語言來形容。只是那之后云鶴變得十分聽話，以至于安若在傷口恢復后，很快淡忘了那一切。

如果坦言說是上司要來的話，他會很失望吧。如果被告知從以往到現在的努力只不過是在被動參加一場競爭，他又會做出什么反應？安若走出大廳，胸口悶痛，可以的話。不想讓他知道。

“……云鶴，如果我制造機會，并且確信逃走成功是必然事件的話，你會逃走嗎？”

為什么沒有像“你會帶我一起逃走嗎”這樣問？我已經這么在乎你了嗎，云鶴。

“誰知道呢。”云鶴再次蜷縮進沙發的角落，靜靜看落地窗在的花園。

“我去做午飯。有什么想吃的嗎？”

“嗯……黃色，味道很濃厚的土豆。”

“咖喱？”

“嗯。”

“花園里種著土豆，要不要去看看自己吃到嘴里的東西本來的樣子？”

“不去。”

我能為你做的，不僅是許下遙遙無期的承諾

安若似乎是第一次真心希望無意義的時間慢些流逝。然而回過神的時候，第二周已經如期而至。她驅車到公司，帶著那個精干的男人駛向郊區的“仿生態監獄”。

“我記得云博士是十七號吧？”路上，上司的表情比在公司時緩和許多。

“是。”

“怎么，不希望我去見他？”

“沒有。不過，希望您不要用語言刺激他。”

聽了這話，男人似乎有了興趣，問：“比如說？”

早已無心回答的安若搖搖頭，擰開了收音機的音量旋鈕。

云鶴猶豫地站在隔開大廳與花園的落地窗前，還是下決心一樣赤腳走出去，在茂盛的花叢中低頭翻找到一個被沒有腐爛的枯葉所覆蓋的洞，“若，我必須在你身邊，否則此時的我早已置身于人群中，呼吸渾濁卻可以被稱為自由的空氣了。我……”

如果殺了這個男人，然后帶著云鶴逃離的話，成功的幾率有多少呢？這樣的念頭才剛剛冒出就被打消，安若自嘲地笑笑，那樣的話，懲罰就不是小時候那樣吧，更何況他保鏢不離身……

沒有，保鏢。

那瞬間她甚至沒有握好方向盤。記憶中的上司身邊永遠都有保鏢，冷酷無情，身手高明。是因為自忖即使有叛變，對手也只是一個對懲罰有極大陰影的女人嗎？這樣的話，還真是被小看了。

“安若，你帶了手槍嗎？”老板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讓安若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一把精致的九發左輪手槍就在腰間別著，冰冷的槍身透過薄薄的衣服傳來難以忽略的觸感。

安若，你敢不敢對他撒謊。她在心里這樣暗示著自己。與即使過了多年卻仍在隱隱作痛的傷口對抗著，暗示著。

整整幾秒鐘都在恢復平靜的語氣。終于。她輕松地說：“我怎么會有武器，難道您還想拿我當保鏢用？”

“當然不。”上司精干的臉露出不可一世的表情，隨后又緩和下來，像普通人聊天一樣說：“這些科學家真的幫我們公司做出了巨大貢獻，就在前不久，一個可以由人腦控制的引爆裝置也完成了，我是實驗成功后的第一個使用者。”

“也就是說。只要您愿意。就能引爆事先放置的爆破裝置？”安若對自己大膽的想法感到些恐懼，然而對于這個男人對自己提起這些的原因的好奇心更勝于此。

上司發出嗤笑一般的聲音說：“這件還在試驗中。現在掌握的技術僅僅支持在我的大腦停止運作的瞬間。引爆相對的爆破裝置。”

大腦停止運作……死？安若漸漸明白了男人的目的，恐怕是早就有地雷之類的東西被埋在云鶴所在的“生態監獄”下了吧。

安若抬頭，在后視鏡里與男人對視。

“云鶴會在二十年以內死去吧，什么時候我帶你見見下一個指定目標……的父親？”

“不去。”

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比你想象的更重

上司所謂的引爆系統真假難辨，大量數學家的犧牲使得這件事的真實性更加模糊。如果只是個心理暗示的話……安若在公寓面前停下車子，起身去為男人開門。如果只是心理暗示的話，也就是說，其實他也相當不安，以至于采取措施盡可能保護自己。

哪種說法更可信？自由與否，也許只有這一次機會。今天過后，即使是自己也可能再也見不到他，就此與云鶴一起永遠活在無形的支配下。

推開門，云鶴依舊與平常一樣等著安若的到來，他盤腿背對著正門，蜷縮在單人沙發里。

“云鶴，有人來了。”

云鶴聞聲似乎顫抖一下，隨即回過頭，見到陌生的男人，臉上并沒有寫下太多新奇，反倒是與心事重重的安若相比多了不少余裕，打量著囚禁他的男人說：“這就是別人的模樣嗎……還真是讓人失望。”

如果不是殺了他，而是把他綁起來，不就不會出現爆炸一類的事情了嗎？安若全然沒有談話的心思，她站在自家上司的背后，思考著一些平時不敢想的東西。

“這也太傷人自尊了，云鶴，我的愛人發現你時你可不是這樣的。”男人隨便扯了把椅子坐在云鶴對面，做出一副聊天的姿態。

“愛人？”是什么物種？

“就是我愛的人，我的妻子，她和我一同操縱我們的公司。”

“愛？可以用來形容人嗎？”

“當然不是形容人。而是用來形容一種心態……比如你對必不可少的食物的感覺，比如你有一些在生活里的習慣，或者說是對無法離開的另一個人。”

“不要動。”

云鶴還在思考安若是否就是自己的“愛人”時，這個“愛人”竟然拿槍指著對面的男人。

男人沒動，風輕云淡地說：“你應該知道爆炸裝置的事了，還敢拿槍指著我？”

“云鶴，就是這個男人，就是因為他你才不能離開這里！去找繩子把他綁起來！快！”安若盡力驅趕著那些痛苦的回憶，手不住地顫抖。

“既然有勇氣用槍指著我就不要怕成這樣，難不成你喜歡痛楚？還是說實在記不起那些感覺了？或者給自己做了什么心理暗示？”男人那確信一切均在掌握之中的表情太過自信，使本就顫抖的安若幾乎站不穩。

“趁機再告訴你幾件好事吧，我控制著十七座生態監獄，也就是說我的身上有十七個芯片。爆炸裝置當然就是指公寓下面早已埋好的，它們距地面只有一米，爆破距離則是一百米。如果亂開槍的話，哪怕沒有觸及這座公寓的開關，像你這樣膽小的人又能背負多少科學家的性命？”男人從椅子上站起身，若無其事地說著并環視四周，隨即將視線定格在始終沒有什么表情也沒有什么動作的云鶴身上，然后單手托起下巴笑了，“這是安若一時興起的節目？主角好像沒什么逃跑意識哦。”

隨著男人的眼神看去，安若才驚異于依舊靠在沙發上喝咖啡的云鶴，最向往自由的他為什么無動于衷？

云鶴放下咖啡。總算看向鬧劇的主角，問男人：“你說的都是真的吧？”

“哪句？”

“愛，不是形容事物，而是形容無法離開另一個人的感情的事。”

也許是云鶴對拼命爭取自由的安若表現得太過淡然。男人也不禁皺眉。“當然。”

“若，我愛你。”

這句話太過突然，安若一時間無法適應混亂的局面。握著槍的手不禁放松。

男人沒有放過這一空隙，沖向安若。卻又在即將觸及到槍的瞬間被云鶴搶先一步。他握著安若的手后退。毫不猶豫地打穿了那只伸過來的寬厚的右手。

“你只提過這兩件事，還問哪句是真的，愛是真的，爆破裝置就是假的。”云鶴仍握著安若的手，仍舊面無表情，觀察著在男人的眼神中開始蔓延的驚慌，“提到‘十七’這個數字的時候就覺得耳熟，這個爆破裝置不是還在研究中嗎？就在我的桌子上。”說完。開槍打碎男人的膝蓋。

沒想到那個瘦弱的男孩竟有如此寬厚的肩膀，安若在云鶴的懷里變得不知所措，聽完他的結論性發言才強迫自己集中精神說：“連這點也不好好記住，真是個不體恤部下的上司。”

穿著西裝的男人此時癱坐在地上，血還在不斷從槍傷處涓涓地向外流出。他第一次嘗到被恐嚇的心情。顫栗感是如何在女人和十八歲男孩面前布滿全身的，尊嚴又是如何被摧毀的。

“沒用的……門口有人面識別系統，安若也是知道的吧，如果不是你或者我的臉，不論誰出去都會被自動射殺……”

保持從背后抱著安若的動作，云鶴又緊緊手臂，仰仗不知何時超越她的身高，將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說：“花園里有出口。”

安若和男人都沒能反應過來，只能看著這個被關了十八年，并且除了數學對外物幾乎一無所知的男孩控制局面。

“出去散步怎么樣？”云鶴的眼里閃爍著溫暖的笑意。

擊垮了所謂的“恐懼”。

“……嗯。”

這是云鶴第二次穿過地下隧道。而隧道是在小時候因為叛逆，安若被上司帶走的那段時間里發現的。他曾走了幾個小時穿過這里，然后發現終點是一條公路旁不深的枯井。

那本是逃跑的最好機會，因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安若身上，然而云鶴沒能邁出那步，回到了生態監獄，被監管著，在安若身邊。

“若，我愛你。”在一片漆黑中，他握著安若溫熱的手喃喃自語，重復。

說出那樣的話，是不會獲得真正的自由的。淚水借由黑暗的掩飾肆意流淌，安若只是盡可能悄聲抽泣：我也是一座牢獄，既然當年你不逃走，既然你選擇的是兩個人的自由，那我就是再怎樣拼命，也不會讓你從我的身邊……

“只要是在你身邊就好，在哪里都好。”微弱的亮光出現在視野之內，云鶴停下腳步回望淚流滿面的安若，終于翹起嘴角。

“你就不能更像十八歲的孩子一點嗎……”安若低頭，任由他抱住自己。

“安若，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