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我們藏在心底的話

12歲那年，我離開父母到學(xué)校寄宿，每個周末回家一次，帶一些換洗衣服和干糧，然后又匆匆返校。每次回家，父親閃爍不定的眼神總會在我身上掃來掃去，然后，試探著問一些問題，譬如近來學(xué)習(xí)怎樣，在學(xué)校吃得如何等等。每當(dāng)這時，我都把頭埋起來，偶爾也會抬起頭望他一眼，怯怯地點點頭或搖搖頭。也曾想把心底的話說給父親聽，可說了，他能理解嗎？即便說了，徒增他幾分擔(dān)憂，何苦呢！

25歲那年，我離開大學(xué)校園，孤身一人在外闖蕩。父親打電話來，問工作的情況。我說，挺好，辦公室窗明幾凈，薪酬也高。說那些話之前，我刻意從打工飯店嘈雜的大廳躲進一間無人的雅間。

吃得怎樣？母親從父親手里奪過電話問。好。我笑著說。住的呢？母親又問。和朋友合租的三居室，寬敞著呢！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心底泛酸，只想掉眼淚。什么三居室，不過是一間沒有窗戶的地下室，黑暗又潮濕。好不容易結(jié)束了和父母的通話，眼淚瞬間冒出來流了一臉。那天，心底的苦多想向父母傾訴，可最后還是忍住沒說。

34歲那年，我終于在自己奮斗的那個城市買下一套房子，娶了妻。買房子的時候，手邊的錢連首付都還差一大截。想了好久，才向父母張口借錢。打電話的時候，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父親卻在電話那邊笑了，說，我當(dāng)啥事兒，沒問題，錢都給你攢著呢，不夠，家里還有，別不吭聲。

婚后回家看望父母。立在門口，卻發(fā)現(xiàn)家里鎖著門。跑到棉田，看見他們彎腰駝背的身影在棉田里起起落落，我再一次淚流滿面。那次回家，我得知，為了給我買房子，父母賣了牛，賣了院子里的樹，賣了家里的糧，還借了一屁股外債。為了還債，年邁的他們又租了10畝地種棉花，整日忙得不可開交。

我45歲那年，父親70歲，母親67歲。一天，我撂下單位一攤子事，急匆匆去開家長會。那天老師說了兒子許多不是，我坐在那里面紅耳赤無地自容。晚上，早早回了家，把兒子叫到面前，然后生氣地問，最近學(xué)習(xí)怎樣，考試成績怎樣……兒子看著我，縮著脖子，怯怯地看，一會兒點頭，一會兒又搖頭。望著他，我想起了12歲的自己，想起了家鄉(xiāng)的父母，便把電話打過去。電話響了很久，父親才接。問他在忙什么。在外面遛彎兒呢！剛吃過飯，鍛煉鍛煉身體。父親笑呵呵地說。

那媽媽呢？在家看電視呢，不是婚姻大戰(zhàn)就是婆媳大戰(zhàn)。一邊看還一邊嘀咕，要是兒子和媳婦在身邊的話，是不是也會上演這樣的大戰(zhàn)。父親的話讓我既欣慰又無奈。幾次邀請父母過來住一陣子，可他們都找種種理由拒絕了。我知道，他們是怕給我添麻煩。

其實，那天，母親病了，在診所打著點滴。打電話的時候，父親正提著盒飯顫巍巍走在通往診所的路上。可這些，父親沒有告訴我。

（摘自《思維與智慧》2013年8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