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點飯店里的好生意

這是一筆特殊的生意。出價不能高，服務不能差，還需經過層層考核以及競爭激烈的招投標。

但在陳先生看來，這卻是一筆穩賺不賠的好生意。

陳先生是北京市東北角一座度假型酒店的負責人，去年1月，他所經營的酒店在政府采購招投標中突圍，成為政府采購指定會議點。盡管在招投標中，將門市價砍掉七成才擠進黨政機關會議定點飯店名單，但還是讓名單之外的酒店經營者艷羨不已，他們基本喪失了一批“開銷大并且不差錢的顧客”，陳先生一語道破。

按照《中央國家機關出差和會議定點管理辦法》（試行），定點飯店實行動態管理，兩年一定。眼看新的招標期就要到了，陳先生打算在來年招標的時候加價，因為明年起參會人員的會議費標準提高了百分之十。但另一方面，在一系列厲行節約的規定下，陳先生還是有些緊張。他不確定新規定是否會對自己的顧客產生影響，雖然生意還是一如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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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規定，各機關單位內不具備會議承接條件的，應到定點飯店召開。通過招投標的定點飯店將按照協議價格招待這批前來開會的客人。財政部主辦的黨政機關出差會議定點飯店查詢網中顯示，北京地區定點飯店單人間價格不得超過300元，標間不得超過400元。但在陳先生看來，按照這個價錢自己的生意是要虧本的，畢竟他所提供的是五星級標準的硬件和服務。“那個標準定得太低，這個價格我們肯定不能接”，“含早餐標間660”，他通常這樣告訴前來預訂會議的人。

最終價格高于協議價的情況并不罕見，盡管住宿費被鎖定在管控價格之內，但加上餐飲費，酒店仍可保持利潤。

五星級的北京西國貿飯店也被列入政府采購定點名單之中，豪華大床間的協議價格為300元，而加上早餐的價格則為550元。

即便如此，這種優惠價格也只有通過政府采購的政府機關才能拿到。“市場上（價格）不會那么低”，北京國際飯店負責政府采購的褚女士說到，“就算是長期合作對象也不可能拿到那個價錢”。

超過政采協議價的酒店將冒著被投訴的風險。

北京地區定點飯店已與國管局財務管理司簽訂接待協議，其中規定在協議期內，定點飯店在接待黨政機關和事業單位舉辦的會議時執行協議價格，不得超過協議價。

國家機關管理局（下稱國管局）工作人員介紹，“被投訴一次的定點飯店我們會給出口頭警告，第二次是書面警告，第三次就取消定點飯店資格，并且不得參與下一輪招投標”。然而，定點飯店最終價格普遍高于協議價格，但國管局接到的投訴電話卻很少。

對于陳先生來說，被投訴風險好像并不大，畢竟給客人開具的政采結算單是有發揮空間的。

“比如60人的會議填寫120人，或者1天的會議填寫2天，這樣60人享受了120人的會議經費”，陳先生說出了行業內公開的秘密，“都是這么做的”。

定點飯店給政府機關開具的政采結算單中會詳細填寫會議天數、人數、總額等，供會議舉辦單位報銷使用。

位于北京地區的定點飯店則需要將相關接待資料和結算單據按季度向國管局提交，便于國管局配合財政部對國務院各部委、各直屬機構會議費執行情況進行督查。

但賬面情況和實際會議情況往往不相符合。“結算單可以根據會議方的要求來填寫”，北京市內一家知名五星級定點酒店的政府采購聯絡人說到，“最后可以通過投影儀、電腦等其他類別費用將賬面做平，方便報銷”。

對于需要銀行匯款和公務卡付款的政府單位，定點酒店可以按照使用的最高額度來填寫政采結算單，雙方可以根據協商“按勞分配”。“按照最高標準來消費，比如消費五萬，我們給國管局報五萬，正采結算單寫五萬，財政部根據正采結算單撥付五萬，走公務卡。但實際消費四萬，剩下一萬按照酒店勞務費支付給會議負責人，會議方提供勞務費發票，收取酒店勞務費，走私人賬號”，一家位于北京市西三環的三星級定點酒店負責人劉女士告訴記者。

2011年12月，財政部發布《關于實施中央預算單位公務卡強制結算目錄的通知》，規定了差旅費、會議費等16種費用必須使用公務卡進行結算。

但一位審計系統人士認為公務卡結算并不能完全杜絕腐敗問題，“比如說持卡人與商家合謀，由持卡人高價消費，商家再通過私人賬號支付回扣的情況”。

這種違規操作可以被查出，但每年數萬次的部委會議很難被全部檢查，何況還有相當數量的會議在非定點飯店召開，這加大了審計難度。

只有列入政府采購定點名單的飯店才擁有密碼，可以從政采端口進入，開具政采結算單。然而，據知情人士透露，非定點飯店雖然無法開具政采結算單，但也可以通過其他方式，比如借用別的飯店。

此次對中央部門單位2012年會議費審計中發現，抽查的5.33億元會議費中，超標準列支3954.61萬元，轉嫁其他單位或擠占其他支出4036.5萬元。另外，計劃外召開的會議超過1000個。

嚴格限制

今年11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黨政機關厲行節約反對浪費條例》（下稱《條例》），加上9月份由財政部、國管局共同發布的《中央和國家機關會議費管理辦法》（一下稱《辦法》），兩份通知刷新了七年前的舊規定。

一切都有了更嚴格的要求。

近三千字的升級版《條例》中出現了36個應當、27個不得、9個禁止、2個嚴禁，更細致入微地規定了包括住宿、用餐等內容。

9月份發布的《辦法》中也采取了更嚴格的限制，其中包括縮短會議天數、減少參會人數、不得使用公務卡支付等，甚至對會議中的背景板和水果都下了禁令。

嚴格要求之外，也考慮了可操作性。《辦法》規定，明年起每人的會議費標準提高百分之十。這是五年來首次提高會議費標準。

標準提高百分之十，隨之而來的是監管力度加大。

政采結算單中會議天數、參會人數與實際情況不符的現象，盡管沒有寫入審計報告，但國家審計署在審計過程中也有所了解。“這方面的監管不光我們審計部門在做，紀檢部門也在做。”一位接近審計署人士告訴經濟觀察報。

然而，上述人士說到，“最后得出的結論不是標準太低，而是制度問題”。

“一方面部門預算編制不完整、不細化，預算定額和支出標準不健全、不完善、部門內部管理和對所屬單位的監管不到位，另一方面責任追究制度不落實”，審計署行政事業審計司司長劉正均曾公開表示，近年來中央部門在預算執行方面相對規范，但政府采購、資產管理等比較薄弱，違法違規問題比較突出，“解決這些問題，需要從健全完善預算管理制度，加強部門內部管理和加大監督力度等多個方面共同著力，需要通過改革的不斷深化來逐步解決”。

與2006年頒布的舊《辦法》有所不同，2014年開始施行的新《辦法》特別添加了一條處罰條款，違反本辦法規定者，將由財政部會同有關部門責令改正，追回資金，并經報批后予以通報。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相關負責人，報請其所在單位按規定給予行政處分。如行為涉嫌違法的，移交司法機關處理。

“有處分規定總比沒有要好”，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政府研究所所長于安說，“但是，政府開支管理所設立的是一個’自潔保衛’的標準，讓這個標準看起來很漂亮，實際上不具有可操作性”。曾經參與《政府采購法》草擬的他認為，從財政上卡不住，從審計方面去制止只是一個形而上的方式。

定點酒店負責政府采購的聯絡人都在密切關注最新規定，研究著對自己有利的條款。會議費標準提高后，上述三星級定點酒店負責人劉女士盼望著明年招投標時提高政府采購協議價，“我們的協議價是一年以前上報的，現在感覺壓力很大”，她也知道監管更嚴了，但卻愿意樂觀相信會有解決辦法，“我們只要配合好顧客需求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