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青天”落馬記

一般人說起開封府尹，很容易想起老包，其實包拯擔任開封府尹只有一年半，且正史中沒有任何斷案記載。倒是另外一位“包青天”——和包拯同時代的一位開封府尹，任職期間斷案多起，真正做到了秉公執法、不避權貴，這位牛氣的開封府尹就是程琳。

北宋版“我爸是李剛”

程琳到任不久，就接到了一件大案。一個叫王齊雄的人和一個老兵發生爭執，王齊雄很生氣，命令手下把老兵一頓好打，結果把人家活活打死了，還試圖買通老兵的妻子作假證，稱老兵是病死的。老兵的妻子只能四處告狀，可是沒有一個官員敢接這個案子。是案件很復雜，真兇抓不到？不是。案情非常簡單，真兇也就在家里好好待著。那怎么回事呢？因為兇手他爸是“李剛”。

李剛不過是一個市的公安分局副局長，而這個大案兇手的爸爸王蒙正，曾經擔任地市一級的都監，官職不是很大，可是后臺極硬，乃是當朝國舅劉美的親家。當時的劉美官至檢校太尉、中書令，位高權重，朝野畏懼。王蒙正自己也是囂張慣了的主，他在荊南當官的時候橫行不法，知州李若谷秉公執法把他抓起來，結果事情捅到中央，王蒙正被無罪釋放，李若谷卻被貶官。遇上這樣一個手眼通天的被告，官員們躲都躲不及。

可是，程琳卻接了這個案子，并且第一時間趕赴現場，帶領仵作驗傷，尸檢結果為“驗得捶死狀”。既然接下了，程琳就想辦好這個案子。要想辦好案子，那就得十二分的小心，絕不能有任何紕漏。

王蒙正知道程琳已經開展調查，也慌了手腳。程琳剛直的名聲朝野共知，況且他擔任開封府尹，也是皇太后劉娥一手提拔的，程琳是皇太后跟前說得上話的人呢。怎么辦？王蒙正趕緊找劉美，拜托他去說情。劉娥卻不過情面，叫來了程琳。

太后說：“齊雄非殺人者，乃其奴嘗捶之。”（王齊雄沒有殺人啊，是他的奴才下手太重了）。劉娥知道程琳的性格，也知道直接命令程琳胡亂斷案有違禮法，于是想找個替死鬼，只要程琳松口，承認殺人犯是王齊雄的奴才那就可以了。至于奴才家里，多給些銀錢，也就了事了。古往今來一些大案要案，最后砍頭受罰的不都是替死鬼嗎？

可程琳卻裝糊涂，說：“奴無自專理，且使令與己犯同。”奴才哪里會自作主張去打死人呢？何況按照宋律，指使殺人和親手殺人罪責相同。

看到程琳堅持己見，并且搬出大宋律法，皇太后劉娥只好作罷，畢竟她明白，維護律法也就是維護趙家的江山。皇太后沒法子，只能訕笑著讓程琳離開，案件最后依照法律執行。

連大宋朝皇太后都沒法僭越法律和公義，王蒙正這個北宋版李剛也只能交出兒子，自認倒霉了。

女版陳世美拋夫改嫁

在包青天故事里，《鍘美案》很出名。這個陳世美停妻再娶的故事是惡意杜撰的，程琳在擔任開封府尹期間，卻辦理了一樁極為類似的案件。

京城有一個皇親吳家，女兒長得出水芙蓉一般美艷動人。吳家把女兒嫁給了京城豪門，一開始倒也恩愛。之后，吳氏跟隨母親幾次入宮，恰巧碰到宋仁宗。宋仁宗見到吳氏貌美，不免多看了幾眼。吳家人就有些心動，想著如果女兒能夠成為皇帝的女人，那該有多好啊。一個是富有天下的當朝天子，一個是有幾個小錢的普通人家，實在不在一個檔次上。于是，吳家人帶走女兒，吵著要和女婿斷絕關系，可是女婿不想撒手。歷來只有男的休掉女的，沒想到自己竟然要被女人給甩掉了，這臉可丟大了。于是女婿家里就拼著家財散盡，也要告狀，把老婆爭取回來。當然，許多官員不敢接這個案子，案子牽涉到皇帝呢。最后，又是程琳接下了這個臟活累活重活。

案件本身依然很簡單，可是現在的關鍵是，美女吳氏已經入宮，要想把案子繼續審理下去，就必須到皇宮去拿人。怎么樣才能讓宋仁宗主動放人呢？程琳想了一夜，終于想到了一個理由。

他去拜見宋仁宗，說起了自己手上的案件，然后說：我擔心天下人會悄悄議論陛下，說您搶奪別人的老婆啊！程琳完全是一副急宋仁宗之所急、想宋仁宗之所想的模樣：我程琳可不是為了什么破案率，而是為了陛下的名聲著想啊，是為了大宋的江山社稷著想啊。確實，這個吳氏并非是您搶來的，可是不知道實情的老百姓、士大夫會怎么議論呢？大家會說是吳家貪慕權勢，主動獻上女兒嗎？不會，大家肯定說是您昏庸好色，才搶奪百姓的老婆。于是，宋仁宗立刻下令放人。

程琳把美女吳氏帶到開封府，下令打她板子。為何痛打美女？程琳是要告訴世人，本案主犯是美女吳氏，此人貪慕權勢，主動找上宋仁宗，這次的搶奪人妻案，和尊貴的皇帝毫無關系。果然，老百姓紛紛稱贊皇帝英明。而宋仁宗一邊很痛心，一邊也很欣慰，下令嘉獎程琳。

至于美女吳氏，回到夫家之后是否會遭受虐待，正史中沒有記載，也不會記載。

京城“特首”玩代購落馬

程琳在擔任開封府尹幾年后，在朝野的名聲很好，太后和仁宗也覺得這人不錯，有能力，也有忠心，于是提拔重用。程琳先后擔任了工部侍郎（建設部副部長）、御史中丞（中紀委書記）、三司使（財政部長）等重要官職。

千百年來，國人最大的愿望也是最大的苦惱，都與房子有關。普通百姓如此，豪門權貴也不例外。當然，同樣購房，心理是不同的。老百姓擔心兜里的錢太少，房價漲得太快而買不起房；官員們擔心兜里錢太多，萬一買了豪宅曝光了禍事不小。于是，許多官員紛紛以親戚朋友的名義買房，以躲避公眾的眼光、司法機關的糾察。作為大宋領導班子成員之一的程琳，也有這樣的擔心。

當然，他還是注意分寸的，和那些初入官場得到些許甜頭就咋咋呼呼的愣頭青不同，在公眾場合，他一直很低調。既然自己不方便出面買房，那就不妨找人代購。

他看中了京城豪華住宅區的一棟房子，是前樞密副使張遜家的，程琳去過，里面的亭臺樓榭堪稱京城一絕。現在張遜死了，張家也敗落了。程琳如果不買來，里面的好山好水豈不無人欣賞？

程琳不想自己出面，就讓自己當年在開封府當府尹時的一個心腹官員出面商談。張家現在只有一個小主人，叫做張偕，年僅七歲。張偕很小，事情都由他的奶媽做主。家里窮得快揭不開鍋了，奶媽聽到有人買房，自然高興，拿出房契來就要交易。可程琳打聽到張偕的媽媽本來是皇家宗室女，一旦張家的其他親戚鬧起來，不承認這樁交易就麻煩了，于是悄悄命手下讓奶媽入宮找皇太后出一張允許賣房子的證明，這樣兩家以后就再也沒有紛爭了。

奶媽無奈，只好硬著頭皮入宮，沒想到劉娥竟然真的給寫了證明。程琳收到房契和證明，很開心，然后又秘密讓那個心腹去采買木材和丫鬟。住新房子，裝修擺設都破破爛爛怎么行？沒有新女人伺候怎么行？

程琳滿心期待，卻禍從天降。他自己小心盤算，步步謹慎，沒想到那個給自己辦事的心腹，仗著有老領導撐腰，一方面貪污程琳給的裝修費用，一方面又侵吞開封府公款，讓紀檢官員給盯上了。一番盤查后，什么都招了。拔出蘿卜帶出泥，程琳因此被貶，發配到潁州擔任知州。堂堂前任開封府尹，現任帝國財政總管，竟然因為代購豪宅而落馬。雖然由于皇太后劉娥的信任，不久之后程琳還是恢復了職務。但是貪圖享樂、代購被貶，卻成為剛直能干的程琳一生的污點。

不過，就算沒有手下人意外闖禍，程琳的落馬也是遲早的事情。程琳這人有才干，能辦事，也敢做事，不是那種庸庸碌碌混日子的庸官，“然性嗇于財，而厚自奉養”。作為公務員，能做事自然是好事，但一旦貪財好欲，追求享受，不顧法紀，落馬不過是早晚的事。

摘編自2012年6月《百家講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