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管蛤蟆信不信,我們是不是得信?
中秋時節(jié),暑退九霄凈,秋澄萬景清。
假期回鄉(xiāng),感受最深的是難見皓月。
抬眼望著厚重起來的空氣把那輪圓暈擋了個結(jié)實,不由想起一則寓言,說水田里的蛤蟆每天蹦蹦跳跳尋找飛蟲,水田旁的樹上一個蜘蛛掛在網(wǎng)中央,網(wǎng)織得精巧規(guī)矩,八卦形地張開。蛤蟆見狀,羨慕地對蜘蛛說:“蜘蛛老弟,為了生活我每天辛苦地蹦來跳去,到處找飛蟲,即使在夜里也不敢歇息,盡管這樣卻只能勉強糊口。你可倒好,整天掛在樹上,動都很少動一下,蕩悠悠地就能使每日三餐得到保證……
仔細(xì)想想,這并不是寓言,已經(jīng)成為我們生活中的真實。
如果有心,稍作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蛤蟆們已經(jīng)越來越難覓到所需的食物了。它們面對的未來可能勉強糊口都難,也許“滅亡”二字離它們也不是太遠(yuǎn)。
記得三十幾年前的一個中秋,故鄉(xiāng)下起多年未遇的大暴雨。黃河防汛,田間排洪,弄得上上下下好不安生。最大的暴雨之夜,生產(chǎn)隊里的鐘聲足足響了半個多小時,之后就是隊長伸著脖子挨家挨戶地喊,直到把能出點力的人全都喊到洪水滔滔的東大洼。
我們村的東大洼真大,遼闊的田野一眼望不到邊,綠油油的玉米、高粱伸展著肥碩的葉子唱著歡快的歌。當(dāng)然,那一年莊稼們唱得歌一點也不歡快,被大水泡著,綠油油的生命受到了威脅。因此,田間排水成了村人們的主要工作。
暴雨如注的夜晚,揮動著鐵锨在大田里排水,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時,突然會聽到滿世界的蛤蟆唱起了歌。蛤蟆們唱歌很好聽。挖好排洪溝,扶著鐵锨靜靜觀察從莊稼地里涌出來的水流,成千上萬只蛤蟆起伏的調(diào)子敲打耳膜,讓人禁不住生發(fā)聯(lián)想。
“咕呱——咕呱——”
“咕呱呱——咕咕呱——”
不僅是在夜晚,在夏季的中午,烈日高照,地上散發(fā)出炙人的熱氣,蛤蟆當(dāng)然也是燥熱難耐,禁不住會“咕呱”大叫。這當(dāng)然是典型的“蛤蟆調(diào)”,可以將其理解為平靜與安詳,也可以理解為某種美好與祝愿。
后來,離開故鄉(xiāng)從軍遠(yuǎn)行,面對炮火連天的戰(zhàn)場,依然會想起故鄉(xiāng)蛤蟆調(diào)子起伏的暴雨之夜。有時候還會亂亂地念叨,在那樣的年月,在那樣的洪災(zāi)時刻,為什么會有那么多蛤蟆叫起來?還是兒時的伙伴解答的好:“蛤蟆就是用來叫的,它們不叫難道要人來叫?人叫和蛤蟆叫那是兩回事?!?/p>
的確,人叫和蛤蟆叫還真是兩回事。
二十幾年前,我搬進(jìn)縣城剛剛蓋起來的一棟樓房。當(dāng)時,縣城還沒怎么建設(shè),四周荒地一片。夏天大雨過后,樓房便就被大水圍剿,看上去很像一座孤島。一次,母親從鄉(xiāng)下來,睡到半夜熱得實在受不了,老人家便拿一蒲扇下樓涼快。剛走到樓下,四周水里的千萬只蛤蟆突然叫了起來,母親慌慌回到樓上,說那么多蛤蟆叫,聽著瘆得慌。我說蛤蟆叫怕啥,又不是人叫。母親說人叫還不怕哩,就因為是蛤蟆叫,所以才瘆得慌。之后,那棟樓房四周陸續(xù)建起很多樓房,再也沒了荒地一片,再也沒了蛤蟆叫。正如今年中秋假期回到故鄉(xiāng),回到遼闊的東大洼,排水溝里依然水滿,大田里玉米、高粱依然伸展著肥碩的葉子,但夜晚卻再也沒能聽到那熟悉的“蛤蟆調(diào)”。
“咱們這里怎么也像大明湖啊,聽不到一聲蛤蟆叫?!闭驹跂|大洼,我疑惑重重。
“今天打農(nóng)藥,明天上化肥,后天又噴一遍除草劑,別說蛤蟆,連兔子都很少能看見了?!币廊皇莾簳r的伙伴給予解答,他說村人們都明白這樣下去不行,自己賴以生存的家園可能被自己所毀,但在利益面前又有誰會主動放棄?
又想起那則寓言,講給兒時的伙伴聽,伙伴聽后略加思索,說未來也許只剩下一只變異成大頭的蛤蟆直接找人對話,質(zhì)問人類為什么要把泥塘冰結(jié)?為什么不讓田野長草,使得飛舞的昆蟲都躲了起來?但蛤蟆的嗓子啞了,肚子癟了,再也不會唱歌了,只能用盡全身的力氣鉆進(jìn)泥土里冬眠。然后,做一個漫長的夢,等待真正的春天到來……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古人說要順應(yīng)四季,按照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規(guī)律調(diào)整生活。一個“順應(yīng)”,為我們指明了方向。因此,現(xiàn)代化起來的我們應(yīng)該主動去找蛤蟆對話,告訴它們春天還在,原始依然;田野里無論有多少冬雪,終將都會被融化,擁抱它們的還是滾滾雷聲和潤田之雨。不管蛤蟆信不信,我們是不是得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