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虹飛：活得像個笑話

今年7月21日，一條“炸建委”的微博在發(fā)出不到5小時便被博主刪除，此時這條微博已經(jīng)被上千人轉(zhuǎn)發(fā)。而后當事人吳虹飛因涉尋釁滋事罪被警方拘留，一時間，她成了網(wǎng)友熱議的話題人物。

吳虹飛是誰？她為何揚言炸建委？

記者打開她的新浪認證微博看到清華大學(xué)雙料碩士、記者、作家、歌手等標簽，這樣的標簽不禁讓人浮想：她是嘩眾取寵炒作，還是憤怒呼聲中另有隱情？

10天后，吳虹飛獲釋，記者第一時間趕到北京亞運村旁吳虹飛的租住處，一間不到20平方米的小屋，試圖還原其真實的生活狀態(tài)。

找不到的歸處

從看守所出來的吳虹飛明顯瘦了很多，頭發(fā)干燥，臉色蠟黃，兩顆眼珠子盯在一個地方一動不動，即便今年已經(jīng)37歲，但她的普通話里仍舊帶著幾分“嗲聲嗲氣”的童音。

“我當時也不知道自己發(fā)了什么神經(jīng)。我真的沒有想炸掉建委，我連建委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言談中的吳虹飛一直保持著高度的緊張，對于之前的鬧劇，她似乎極力想要為自己辯駁?！拔艺f想炸建委就是胡鬧，因為那天心情很不好，發(fā)專輯也特別不順……”她的話中透著大部分人因憤怒而喊出：我靠！我想殺人，信不信我立馬剁了你！但終究也只是說說。吳虹飛認為自己就是這一類的沖動者。

而這并非她第一次發(fā)飆，“如何殺死房東”“雇一個廉價的殺手殺掉自己的男朋友”這樣的話，在吳虹飛早年的博客里仍然可以找到。曾和她共事多年的同事形容她“非常善良，但有點‘二’，阿飛的大嘴巴向來不封門，不是個有分寸感的人”。

“微博事件”讓北漂多年的吳虹飛“一夜成名”，從李開復(fù)等青年導(dǎo)師到粉絲數(shù)百萬的娛樂大V，紛紛友情站出來為她聲討，再加上網(wǎng)絡(luò)上的一干民眾更是有恃無恐地將吳虹飛擬為“新一代偶像”就可以看出，但她卻毫無興趣地表示：“我一直在思考宇宙的邊界在哪里。言論自由的邊界？我對這個沒興趣。我是霍金的門徒。”

這樣無厘頭的回答，就如她當作家、歌手不紅，而莫名其妙地因為一條微博紅了一樣。

缺失父愛的童年

“神經(jīng)”、“無厘頭”，她將自己人生中的大部分不安全感指向了那個遙遠又清晰的童年。短發(fā)、羸弱的小女孩總是站在自家門外等著父親的歸來……

1976年吳虹飛出生于廣西省三江侗族自治縣，因為特殊原因，吳虹飛的父母自她出生那天起就一直兩地分居，她跟父親每年只能見一面。父親的缺席，導(dǎo)致幼年的她總是被鄰居家的男孩欺負，他們偷偷扯她的頭發(fā)，撿起工廠外面的石頭扔她。起初吳虹飛也試著向母親求助，可母親關(guān)心的只是柴米油鹽的現(xiàn)實問題，“聽話，不要胡鬧！”母親一邊用侗語吼她一邊甩開吳虹飛緊握的小手。得不到應(yīng)有的安撫，她的“調(diào)皮”反而引來火爆母親的一陣怒罵。這讓幼小的吳虹飛格外想念遠方的父親。

從四五歲起，她就開始給父親寫信，一直寫到將近14歲。因為成績名列前茅，“今天我考了XX分”成了她最愛用的句型，以此希望換得父親的一丁點夸獎和鼓勵。再后來，弟弟長大些，她便將他描述得如何搗蛋叛逆，來襯托自己的懂事，聽話。

這樣做的她確實換來了父親的回應(yīng)。父親每次回家，都會給她帶回鮮艷的蓬蓬裙——這是母親遠遠做不來的。許多年后吳虹飛對裙子的欲望有增無減，在不同的城市里，挑選一條廉價的裙子，然后跑到微博上炫耀，一度成為她最愛干的事。

為了獲得父親更多關(guān)注，吳虹飛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學(xué)習上。高考那年，她以超出專業(yè)20分的成績被清華大學(xué)錄取，當她滿心歡喜地直奔家中時，正瞧見父親跟叔公有說有笑的，她想，叔公在，正好炫耀一下，于是她嘰里呱啦地說自己考上了清華大學(xué)。誰知話還沒講完，就被父親的一張黑臉給鎮(zhèn)住，并狠瞪著她說：“我和叔公正說事呢，你嚷嚷個什么勁?！倍嗄陙?，父親從未對她說過一句重話，而今天，父親不僅罵她，還無視她考上了清華，吳虹飛心痛極了，當場大哭起來。

后來，她上央視，成為了搖滾歌手，遠在廣西的父母根本不得而知，她曾經(jīng)一心希望炫耀的熱情，全都泯滅在了旺盛的青春期中。也是在多年之后，她才明白，易怒的母親、孤僻的父親造成了她倔強、固執(zhí)中帶著偏執(zhí)的性格。

說愛我

如果不是遇見朱小龍，或許吳虹飛的人生會是另一番模樣吧。但世上沒有如果。

大二那年的某一天，她在樓道里聽到一陣悠揚婉轉(zhuǎn)的吉他聲，她聞聲而去，只見一個清瘦的少年在撥動琴弦，他磁性的嗓音，深邃而深沉的眼神瞬間令她著迷，“那個單薄的身影像極了父親年輕時的模樣?！本瓦@樣，她追逐著這個等待發(fā)跡的吉他手。

在她眼里，他如個孩子。她會擔心他吃不上飯，然后騎很遠的車去給他送一個蘋果。一到周末她便像個居家女人一樣提著籃子里的雞蛋、水果和瘦肉到他居住的村子去找他，給他做飯、洗衣。從未學(xué)過音樂的她，因他創(chuàng)建了“幸福大街樂隊”，還擔任主唱；她出版的第一本書，便是以他的名字命名《小龍房間里的魚》……這一切的一切，她只是默默付出，她從未親口告訴他，她愛他。所以，小龍最終帶著其他女人出國了，而她和他卻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多年之后，吳虹飛在云南演出，正巧碰到小龍回國，她終于開口問他：“你知道不知道我喜歡你？”“知道，我從你的眼睛里看出來了?！笨纱藭r的他和妻子恩愛和睦，連小孩也到了能打醬油的年齡。吳虹飛說：“過了10年我才知道他根本不愛我，好像一個失重的人，在排練和演出中，所發(fā)出的力，每一次都打向虛空，一個一個的踉蹌。我有一個幻想中的傾述對象，原來這么多年只是自說自話?！?/p>

不知是為了忘記朱小龍還是為了得到足夠的愛，這些年她從沒有停止過與男人的交往，可一旦親近，她的冷漠和不屑常常讓自己都感到驚訝。有一天深夜，不小心喝醉了酒的吳虹飛躺在床上對自己的男友竟然喊了朱小龍的名字整整一宿！不用說，沒過多久他們便分了手。她說愛著每一個和她交往過的男人，但另一個人卻已在自己生命中化為了不朽。

活得像個笑話

那個深入骨髓的男人遠離了她的生活，但她依然留在北京，她說，這里有他的味道。于是，她帶著因他而成立的樂隊唱遍北京城的所有酒吧。這期間，她當過記者，出過《小龍房間里的魚》、《阿飛姑娘的雙重生活》、《失戀日記》、《征婚啟事》、《木頭公仔》、《伊蓮》、《再不相愛就老了》、《活得像個笑話》、《嫁衣》等14本書，也出過《小龍房間里的魚》、《胭脂》、《再不相愛就老了》等唱片，及EP《胭脂》《木頭公仔》，在圈內(nèi)小有名氣。但她說，做這一切，不過是為了養(yǎng)活她的“音樂夢”。

作為一個創(chuàng)作型搖滾樂隊，沒有唱片公司，沒有經(jīng)紀人，隊里多是些脾氣火爆的大男孩和一幫默默無聞的小姑娘，樂隊的一切事情都得由她操持，“做音樂實在太虧本?！笨尚睦镱^愛，又無法放手，因為“不善交際”她總是遇到合作人拖款，或者好不容易聯(lián)系好的演出商又反悔的事，除了在微博上聲嘶力竭地大罵，她形容自己笨到?jīng)]有其他辦法。

以致她2011年在北京二環(huán)買的一套小房子，在不到一年時間就因為樂隊的事，不得不把它賣掉。父親、男友、音樂，不斷的缺失與互補，卻始終得不到想要的關(guān)注，這就像是一個無路可退的死循環(huán)，每一步都走得特別孤獨。

今年6月，新專輯《薩歲之歌》讓她徹底崩潰。“失眠、壓力大，跟制作人產(chǎn)生很大的分歧，還一下子弄丟了干了快6年的工作，正因如此，我才會在微博上喊出想要‘炸了建委’?！彼粗巴?，笑笑，說：“沒想到會引起那么大的轟動?！?/p>

因為這件事，她在北京的唯一住處——一間不足20平方米的小屋的主人要求她搬走。盡管這個地方時常讓她惱怒。兩個禮拜前，因為樓下那個體形彪悍的大哥隔天便說水龍頭漏水，她不得不花了50元錢找人來修了兩次，而之前剛搬走的那位鄰居一年零八個月的咳嗽聲，更加重了她每晚的失眠。但她依然不舍：“北漂近20年，我好像又回到了原點。如果實在租不到合適的房子，我可能就會回老家，回到南方?！?/p>

她將視點聚集在了自己的家鄉(xiāng)，古老而悠久的侗族歷史文化上，孑然一身，北漂多年的她開始有了“思鄉(xiāng)情切”的體會。而這時的故鄉(xiāng)已經(jīng)田園荒蕪。她說：“我們是沒有家鄉(xiāng)的人，連根拔起的樹。只有鋼筋混凝土的異鄉(xiāng)，才是我們寄居的家鄉(xiāng)。在侗族大歌的聲音里，在我的族人和同胞那些滑音、拐彎、天真婉轉(zhuǎn)的調(diào)里，我找到了童年的部分記憶——我原以為已經(jīng)忘記?！痹捴型钢鵁o奈、哀傷。或許，目前她的狀態(tài)，就像她多年前的一本書名一樣吧——活得像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