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訪自由城

你即將離開歐盟管轄區

去年6月，英國時尚雜志Monocle稱哥本哈根是「世界最宜居城市」，贊揚了哥本哈根「世界級的設計、烹飪、富于創造力的城市規劃以及綠色可持續的生活方式」。如今，整個丹麥都欣欣向榮，尤其是哥本哈根，你很難不喜歡它。道路上到處是自行車和行人，那些人看起來都像是從時尚雜志里走出來的。

但是在哥本哈根里面還有另一個城市——臭名昭著的克里斯欽自由城。我禁不住想，以Monocle雜志高端、現代的標準，會怎樣評價它？自由城占地84英畝，1971年，一群非法居民和藝術家占領了哥本哈根城郊一座廢棄的軍事基地，并正式宣布這里脫離丹麥法律管轄，成為一個「自由區」。他們將其命名為克里斯欽自由城（Christiania，自由城內部人稱呼它為克里斯欽沙文城）。

40多年過去的今天，自由城依舊繁榮，城里有大約900名居民，其中有些人已經是第三代居民了。這里可能是史上面積最大、延續時間最長的公社了。在自由區的入口，你會看到一個標志寫著：「你即將離開歐盟管轄區。」自由城的居民有自己的旗幟，自己的貨幣。

1972年我第一次來到哥本哈根。那時青年運動正在全盛時期，連軍人都留長頭發。然后我聽說了自由城。聽說在這所剛剛被「解放」的公社里可以免費逗留，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于是我立刻就前往了那里。

那兒有點東方村落的感覺，不過態度更極端。上千名丹麥的年輕人——藝術家、女權主義者、嬉皮士、無政府主義者——逃離正常的社會，占領了這個小鎮、堅守這個小鎮，在這兒自由地生活，逃離法律的桎梏。在那時，這可是件讓人興奮的事。自由城甚至有一條宗旨：「成為一個自我管理的社會……自力更生……立志避免精神和物質的貧困。」在這里，私有財產被認為是邪惡的。

那時，在自由城里走一圈（這里當然沒有汽車），就會讓你對它著迷。每個人都很年輕，都長發飄飄。我能看見美國的嬉皮士，不過這兒的嬉皮士更時髦——尤其那些臉上畫著光腳丫子彩繪、農民打扮的女孩們。人們建立了售賣長壽食物和來自第三世界的珠寶的標準，但是最吸引人的還是大麻。人們不是在賣大麻，就是在抽大麻，或者忙著制作大麻——他們弓著背，忙著把大麻磨碎，混進煙絲里，再卷成煙卷。到處都飄著大麻的香味。

我覺得，這個自由的城鎮更像是一個節日，而不是一個社區。我不覺得它能持續太久。人們會在那兒聚一會兒，然后罪犯們、摩托幫和聚會幫這些邪惡勢力將會超過理想主義者的數量。然后破壞者們就出現了，就像海特—黑什伯里區（位于美國舊金山，20世紀60年代曾為嬉皮士聚集吸毒的地方。）的情況一樣。毫無疑問，政府會把這里強制關閉。但顯然，我沒有理解丹麥人。

自由城是哥本哈根第二受歡迎的旅游目的地，每年來訪人數超過100萬。甚至連小學生也組團來這里參觀。

全球最大的大麻市場

今年夏天，我又回到哥本哈根旅行。我對自由城很好奇。它已經42歲了。它現在變成了什么樣子？在這樣綿長、美好的夏日，最適合去那里一探究竟了。

自由城現在變成了一個的時髦的綠色鄉村，位于哥本哈根一角。我低估了丹麥人的職業倫理和勤奮品質。他們建起的這個社區充滿了節儉、謙遜的氣質，像是霍比特人的家園。小城依湖而建，城里的道路大都由碎石或鵝卵石鋪成，穿越森林，一直延伸到海邊。所有建筑都被重新修復，外面常常繪有壁畫。這里有酒吧、咖啡屋、雜貨店、一家大型建材店、一個博物館、一座畫廊、一個音樂廳、一個滑板主題公園、一個回收中心，甚至還有一個錄音工作室。在一家咖啡廳的洗手間里我看到了電動烘干機。建筑上有衛星信號接收器。孩子們騎著五顏六色的自行車閑逛，一群年輕游客穿著短褲、拖鞋和黑色的T恤在街上溜達。

自由城現在是哥本哈根第二大旅游目的地，每年游客超過100萬，僅落后于離它不遠的蒂沃利公園。甚至連小學生都組團來參觀。主干道普舍爾大街是全球最大的大麻市場。有40多家店全天候營業，出售30到40種不同牌子的大麻，不用醫生的處方就能買到。大麻在丹麥是非法的，但自由城公開售賣大麻這么久，一直沒有被取締。據估計，這里每年大麻的銷售額在1.5億元左右。

普舍爾大街能擊毀你對自由城的所有其他印象，其場景就像你在一個奇異的小鎮中心看見40家酒館聚在一起一樣。大麻深深融進了自由城的DNA里，不過代價也是巨大的。那些頭發里插著鮮花的嬉皮士商販們不見了，現在占領這里的是那些牽著斗牛犬的小平頭們。幫派統治了這里的生意。這些人總是帶來壓迫、暴力、驅逐，讓鄰居們感到恐懼。

不過對自由城來說，所有的一切都來之不易。這里的人們和政客斗爭了幾十年。一方面，官方將其定性為社會實驗而對其不聞不問，但關于他們占領政府屬地（而且地價正在飆升）的抱怨一直沒有停過。大麻生意也引起了一些人深深的擔憂。不過這里的居民42年來都沒有被驅逐過。在這點上，丹麥政府對社團和個人自由的尊重以及對「異端」的容忍很值得稱道。

2012年，丹麥政府終于拿出一個不大受歡迎的方案。他們提出把自由城賣給這些居民——這些極端反對私有財產的人。政府開出的價格遠低于市價（在這個全球最宜居的城市里，這些總共占地84英畝的土地僅要價1300萬美元），這使得擔保貸款成為可能。政府并且承諾：自由城的生活方式可以原封不動地保留。居民們接受了這個辦法，他們成立了一個基金會，選出了董事會。基金會出售「社會股票」，用于籌資購買這片土地。剩下的錢則用銀行貸款。

一個無政府主義者定居者

我在那兒見了奧爾·里克，67歲的他仍然神采奕奕。他自稱是個無政府主義者。1979年他就來到自由城，并在這里生了兩個孩子。我希望他談談未來。他是社區的檔案管理員，也是歷史學家。他身材頎長，長得很帥，留著齊肩的金發。在一個晴朗的下午，他騎著自行車來檔案管理辦公室與我會面。他對政府事務不感興趣，但對于未來自由城的持續發展有復雜的看法。

他解釋道：「考慮到利息以及上漲的房租，我們現在是為一半的自由付出了雙倍的代價。我們已經進入了資本主義的架構。現在錢指揮一切。有可能政府會一直讓房租上漲，而銀行利息也可能會越來越高。對于老年人和殘疾人來說，想在這里安個家會越來越難。」他又補充道：「如果我們不付賬，政府會警告我們，3個月后，我們就會被趕出去。」他靠養老金生活。他估計自由城有百分之四十的人接受了政府的各種補助。「我從沒想過要為晚年生活攢錢，因為我有養老金。過去我只要花四分之一的養老金就能在這里生活，現在要花一半了。」

自由城的未來可能要依靠大麻的合法化。他們已經占得先機，如果合法化，他們就能成為大麻業中的沃爾瑪。

他的樂觀主義來自于丹麥將大麻合法化的希望。哥本哈根市有次曾以壓倒性多數批準了大麻合法化的方案，但被司法部推翻了。「只要大麻合法化，我們就能消除最后一條認為自由城非法的說法。這樣我們就能立刻變得完全合法了。可以對其征稅，讓其變為合法的生意。」包括美國在內，大麻合法化已經成為一種潮流。不難想象，由于其領先優勢，自由城將成為大麻業的沃爾瑪。

對于這一切，即使丹麥人自己也有很深的矛盾。幾十年來，繁榮、興盛、寬容的丹麥作為高福利國家，允許自由城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無政府主義者一邊批評著社會的基本價值，一邊卻領著政府的救濟金，私下進行不動產交易。在有些人看來，這其實就是一種虛偽。

盡管還有許多問題，但自由城還是很可能會繼續生存下去。丹麥人現在對自由城引以為傲。因為幾十年來，這里的人民在此建立了自己的家園，忍受了貧困和不便，并早于所有人實現了環境友好和種族融合，向世界展示了丹麥旺盛的創造力和寬容精神的圖景。「很難想象沒有了自由城哥本哈根會是什么樣。沒有哪屆丹麥政府能將它關閉。成千上萬的人會上街為它游行示威。」

它已經成為北歐傳奇。用奧爾的話說：「我們干得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