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心事

小站。

因為小站，列車只能停留3分鐘。

這是規定。

在回家探親的MBA小李面前，集聚了大量返鄉而準備過春節的民工，比往常多得多。歸心似箭的民工，扛著大包小包的，背著大包小包的，提著大包小包的，牽著大包小包的。同時，承載著的，還有回家看看、望眼欲穿的心情。仿若一支遠征歸來，帶著“輜重”的集團軍，因興奮而一不小心失去了淡定，失去了紀律，失去了秩序。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辛辛苦苦一年了，不管有沒有拿到勞動報酬，為了回家過年，得候鳥般地往回趕，顯得義無反顧，責無旁貸，更顯得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家里畢竟上有老，下有小，家是永遠的磁場，“年”是一年中唯一的回家良機啊。小李無限感慨，中國特色的春運啊。“我要回家，回家，回家！”想到這，小李莫名地興奮起來，他可以讓家鄉父老見到他帶來的漂亮女友了。

大軍已經蠢蠢欲動。列車氣喘吁吁地還沒停穩，人們爭先恐后爭分奪秒地迂圍過來，包抄過來。小李緊緊地牽著女友花菜的手，害怕一不小心，被失散了。他們被人流推動著，隨波逐流。

人流向容納得一個人上下的車廂門口揮師進軍。這讓小李想起了當年的高考，千軍萬馬擠獨木橋就是這個殘酷樣子啊！而車門做下來就這么大。定制的。不因為是春運，就請領導批條子放寬一些。

前面的先鋒本來是掃除前進障礙的，而這里的先鋒卻成了最大的前進障礙。大家都向門口流動，于是，車門口擠成了一大團，像做拉面的面粉，抑或說被包圍成了一大片，更有那形形色色的大包小包橫馬提槍湊熱鬧。頓時，門口成了蜂箱的進口，成了人們向往的勝地。志大量小，正塞得像麥加大朝拜時發生擁踏悲劇的清真寺門口。

不好，小李的眼鏡猛不然地被人的胳膊碰了下來。很快好像被人踩著了。小李下意識地“呀”了一聲，拼著命使出吃奶的力氣，撿了起來。還好，一只雖然成了碎片，另一只倒也無恙。只是，一會兒的工夫，花菜被擠散了。而小李顯然已顧不了這么多了。

那是人群墻，那是人海關。密密麻麻，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分不清誰是誰了，也由不得誰是誰了。但有一個共同點，有一個共同的目標，就是使勁向車門口擠，拼命向車門口推。又一波激烈的角斗，又一陣激烈的騷動。仿佛傳來古羅馬斗牛場遙遠的撕殺聲。來啊，為了早日回到溫馨的家，朝思暮想的窩，大家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相互較著勁兒。由于前面的都是奮勇者，旗鼓相當，半斤八兩，遲遲不見勝出，拽的拽，拉的拉，推搡的推搡。卻誰也進不了，誰也退不了，誰也左右不了誰，而又誰也不甘示弱。小李真正體會了什么叫擁擠，什么叫堵塞，什么叫陷陣，什么叫沖鋒，什么叫焦急，什么叫停滯，什么叫痛苦！此時此刻，包袱也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包袱！

于是，有罵娘的，有罵鐵老大的，有罵前面占著位置不拉屎的，有罵后面干嘛使勁推的，沒長眼睛嗎，沒見前面動不了嗎？但罵歸罵，擠歸擠，最后，人流想被施了定身術，凝固成了情景，凝固成了浮雕。小李便想起了天鵝、對蝦等共同施展蠻力拉車，但車卻一動未動的寓言故事。由于自己勢單力薄，一介文弱書生，覺得自己像是弱勢大盤中的ST個股，身不由已了。

但結果只有一個。

結果是誰也動不了，誰也進不了，誰也別想進去。

一個抱著小孩的老漢，張望著前面，卻不得不在外圍，發出了一聲嘆息，而小孩已經哭將起來，許是被嚇著了。一位被圍困的漂亮姑娘像一葉漂浮在大海中的浮萍，飽嘗“壓迫”之苦。紅通通的臉，不知是羞紅的，還是急紅的。小李舉著鏡片瞇起眼一看，那不就是剛失散的女友嗎。擔心她被擠成了照片，擠成了肉片。但他無能為力，不像金庸小說中的張無忌大俠，有著乾坤大挪移般的絕世武功的。

短暫的停車時間更顯得短暫，著急的旅客因此更覺得著急，擁擠的人群因此變得更加擁擠，失控的局面因而更顯得失控。“排隊！排隊！排隊！！！”維護秩序的鐵警因而也更顯得缺鈣，在無序面前，一切指揮，一切吆喝，一切勸告，一切方法，就像一只即將老去的老人的手，蒼白無力。中國人口的流動性和競爭性端的一覽無遺。

“呤呤呤呤”--------

鈴聲清脆地響起。那是列車即將啟動的軍令。

軍令如山倒。列車不由分說，準時準點地在眾人的推搡叫喊中，在眾目睽睽下，緩緩啟動，徐徐出站。一聲長鳴，仿若長迂了一口悶氣，仿佛吐出一口惡氣， 好像憋出一口怨氣，又像久在水底的潛水員，像百米沖刺的運動員，像擺脫惡運的被解放者，也像多年沒回家的農民工。

一旦啟動，列車便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揚長而去”。 它已瀟灑地脫離了客人們的情緒軌道。出了小站，列車馬上加速度，渾身輕松地向前沖刺，并飛也似地漸行漸遠，最后成了一個點，最后成了沒有，無影無蹤。

――好像壓根兒就沒來過。

擁擠的旅客仍舊留在了站臺，目瞪口呆。小李做了如是評價：做的功是零，作的努力是空。

人流成了一支打了敗仗的部隊，垂頭喪氣，唉聲嘆氣。不由得悲從中來。蒼天啊，大地哪，車站啊，兄弟們哪！大家有的惘然若失，有的悵然不知所措，響起了嘆息聲，埋怨聲，有的掏出手機向家里打起了電話，但似乎這里的信號并不好，“喂，喂！什么？聽不清啊！今天沒趕上車啊！”有的鼓勵大家，勝者為乘客，敗者為候客，上車仍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小李用眼鏡布擦著眼鏡片，呵了呵氣，邊憤憤不平地說，排隊這高效公平而文明的合作規則拋到了九霄云外！無序地擠擠擠，擠掉了機會，擠掉了時間，擠掉了效率，擠壞了心情，耽擱了行程，失去了多贏的可能！

讓他更加郁悶的是，他無端地成了“獨眼龍”，狼狽不堪，斯文掃地。本來他的眼神就不好，這不，變成了不折不扣的半個瞎子，又急急急忙忙地尋尋覓覓。“花菜，我的花菜，我的菜花花！我在這兒呢！”

再幾天就是舉國歡慶的除夕夜啊。隔著時間，隔著空間，隔著小站的心事們。而夜色已蒼茫，燈火已闌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