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行體與三曹詩歌創(chuàng)作

摘 要：“歌”起源較早，內(nèi)涵寬泛，注重抒情。“行”是流行于兩漢的一種文體，其特點是音樂節(jié)奏比較急促，有反復(fù)吟唱的特點，注重空間上的表達(dá)。“歌”“行”累加，形成歌行。處于漢末的三曹大量創(chuàng)作“行”體詩歌，但表現(xiàn)不同，體現(xiàn)了三曹對傳統(tǒng)詩歌的革新與創(chuàng)造。

關(guān)鍵詞：歌 行 歌行 三曹詩歌

歌行，是詩人樂于適用，也是長期使用的詩體的一種。但是，關(guān)于歌行的由來范疇，至今沒有信說，無法定論。宋代嚴(yán)羽在《滄浪詩話·詩體》中提出：“古有鞠歌行、放歌行、長歌行、短歌行。又有以歌名者，以行名者，不可枚述。”[1]根據(jù)嚴(yán)羽的表述我們看出，歌行由來已久，類型很多，但歌行究竟是以歌為主，還是以行為中心詞，嚴(yán)羽也無法說清楚。就嚴(yán)羽舉的例子看，長短應(yīng)該指的是音樂單元，而鞠則是體育娛樂行為。既然彼此名稱有別，那么實際的歌唱體制也應(yīng)該有一定的區(qū)別。那么，歌行，究竟是歌還是行？還是說歌行就是一回事。

歌行是樂府的一部分，這幾乎是長期以來共同的看法。胡震亨在《唐音癸鑒》中曰：“其題或名歌，亦或名行，或兼名歌行，又有曰引者，曰曲者，曰謠者，曰辭者，曰篇者，有曰詠者，曰吟者，曰嘆者，曰唱者，曰弄者，復(fù)有曰思者，曰怨者，曰悲若哀者，曰樂者。凡此多屬之樂府。”[2]據(jù)統(tǒng)計，以“歌”、“行”為題的詩歌在漢樂府中出現(xiàn)頻率最高：歌有50余首，行有20余首。明代詩論家胡應(yīng)麟在《詩藪》中云：“七言古詩，概曰歌行”，認(rèn)為所有七言古詩都是歌行，七言古詩乃是歌行的同義語。胡震亨在《唐詩癸鑒》中論唐詩之體時說：“七言古詩，于往體外另為一目，又或名歌行”，觀點與胡應(yīng)麟相似。現(xiàn)代人認(rèn)為的“歌行是七言古詩”大概就由此而來。清錢良擇《唐音審體》：‘歌行本出于樂府，然指事詠物，凡七言及長短句不用古題者，通謂之歌行。’其形式較自由，大抵模擬樂府詩風(fēng)格，語言通俗流暢，文辭比較鋪展。其中多有敘事之作。如白居易《長恨歌》、《琵琶行》。”《辭海》中直接引用了錢良擇的話，認(rèn)為歌行體是樂府的一種，并認(rèn)為是由以歌與行命名的詩歌演變而來。

明徐師曾《文體明辨序說·樂府》從音樂的角度進行過一番思考說：“按樂府命題，名稱不一：蓋自琴曲之外，其放情長言，雜而無方者曰歌；步驟馳騁，疏而不滯者曰行，兼之曰歌行。如古辭《孤兒行》、《飲馬長城窟行》”[3]。徐師曾認(rèn)為歌行是樂府的一種，并且說明了歌行、歌與行的特點與區(qū)別，歌的特點是雜，沒有規(guī)律，行則有步驟章法。現(xiàn)代人編寫的《辭海》綜合了前人的看法，對歌行的定義為：“古代詩歌的一體。漢魏以下的樂府詩，題名為‘歌’和 ‘行’的頗多，二者雖名稱不同，其實并無嚴(yán)格的區(qū)別。后遂有‘歌行’一體。”

根據(jù)文字記載，以“歌”為題的詩很早就有了。漢趙曄《吳越春秋》記載的《彈歌》：“斷竹、續(xù)竹、飛土、逐宍”，一般認(rèn)為是傳說中的黃帝時代的詩歌。傳說黃帝時代的歌還有《水經(jīng)注》記載的大戰(zhàn)蚩尤時的《渡漳歌》，《漢書·禮樂志》的黃帝使岐伯作的短篇《饒歌》等，這些都是歌曲形式，以口頭傳唱的形式流傳，甚至沒有音樂。以“行”為題的詩歌起源比較晚，最早在漢代出現(xiàn)，漢樂府中有大量的以“行”為題的作品，如《君子行》、《豫章行》、《董逃行》、《相逢行》等。文人創(chuàng)作的最早以“行”命題的是蔡邕的《飲馬長城窟行》。而之前的《詩經(jīng)》、楚辭都沒有這樣的形式。楚辭中只是叫離、游，不叫行。同時，在漢樂府中最早出現(xiàn)以“歌行”命題的詩是《滿歌行》，其后便有《短歌行》、《艷歌行》、《燕歌行》、《長歌行》等作品。考察漢樂府中對以“歌行”、“歌”、“行”等為題名的詩歌中，我們發(fā)現(xiàn)，歌、行二字并不是簡單的歌加行，而是以“行”為主的，應(yīng)該是××行。《樂府詩集》中云：“《艷歌何嘗行》：一曰《飛鵠行》。《古今樂錄》曰：王僧虔《技錄》云：《艷歌何嘗行》，歌文帝《何嘗》、《古白鵠》二篇。”[4]又云：“《艷歌行》，《古今樂錄》曰，《艷歌行》非一，有直云“艷歌”，《即艷歌行》是也。若《羅敷》、《何嘗》、《雙鴻》、《福鐘》等行，亦曰“艷歌”。王僧虔《技錄》云：《艷歌雙鵠行》，荀錄所載，《雙鵠》一篇；《艷歌福鐘行》，荀錄所載，《福鐘》一篇，今皆不傳。《艷歌羅敷行》“日出東南隅”篇，荀錄所載。《羅敷》一篇，相和中歌之，今不歌。”[5]從這些記載可以看出，這些詩歌應(yīng)該是具有“行”的特點。那么，“行”又是什么意思？

《說文解字》云：“行，人之步趨也”。趨，本義為走，后衍生為古代樂府大曲的尾聲。《樂府詩集·相和歌辭》中云：“諸調(diào)曲皆有辭、有聲，而大曲又有艷、有趨、有亂……艷在曲前，趨與亂在曲后。”[6]清毛奇齡《竟山樂錄》卷三云：“夫樂府歌法，前為艷，后為趨。艷者緩也，趨者促也。”因此，我們認(rèn)為“行”這種詩體是入樂歌唱的，并且是節(jié)奏比較急促的曲調(diào)，抒情比較艷，也比較強烈。

漢代的歌是主流詩體形式之一，從劉邦的《大風(fēng)歌》、劉徹的《秋風(fēng)》、梁鴻《五噫歌》等文字形式看，往往句式參差，還會用兮來斷開。這實際是騷體。而很多長短不齊的都叫雜詩，或者用樂府作為題目，如《上邪》之類。行是一個單獨的詩體，如《猛虎行》：“饑不從猛虎食，暮不從野雀棲。野雀安無巢，游子為誰驕。”就文字看，五言、六言都有。也有雜言的如《孤兒行》。也有齊言五言的如《隴西行》：“天上何所有，歷歷種白榆。桂樹夾道生，青龍對道隅。鳳凰鳴啾啾，一母將九雛……廢禮送客出，盈盈府中趨。送客亦不遠(yuǎn)，足不過門樞。娶婦得如此，齊姜亦不如。健婦持門戶，一勝一丈夫。”

這些命名為行的詩基本山都注重空間的表達(dá)，與《垓下歌》比較看出，歌可以不用空間表現(xiàn)，直接抒情，而行必須要有空間。這首《隴西行》我們看出，第一部分是說天上，如同神游性質(zhì)，第二部分是人間，很像敘事詩。第三部分是議論，即女人不行最好，說明在行這個形態(tài)上出現(xiàn)性別的差異和評價標(biāo)準(zhǔn)。之后出現(xiàn)了很多五言詩，如《怨歌行》說：“新裂齊紈素，鮮潔如霜雪。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這里的歌者顯然是位女性，她的行就限制在精神漫游“出入君懷袖”，實際上主要是在家。歌的抒情與行的行為表現(xiàn)結(jié)合，實際上是一種累加。行表現(xiàn)空間，歌抒發(fā)感情，所以結(jié)合起來在漢代那種長期戰(zhàn)爭的時代也就必然。

根據(jù)《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詩》中的作品看，五言、雜言體的歌行比較早。行是樂府詩體的一種。換言之，樂府吸取了傳統(tǒng)的歌的抒情特點因此形成歌行體。《史記·司馬相如列傳》司馬貞索隱云：“案：樂府長歌行、短歌行，行者曲也。此言‘鼓一再行’，謂一兩曲”，說明行有“樂曲”含義。所以，“行”是流行于兩漢的一種文體，音樂節(jié)奏比較急促，有反復(fù)吟唱的特點，同時，從內(nèi)容上看，還具有行為表現(xiàn)的意思。處于漢末的三曹，就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行”體詩歌。

曹操詩歌現(xiàn)存22首，其中15首是“行”體，曹丕詩歌現(xiàn)存40首，其中21首以“行”命名，曹植現(xiàn)存詩歌80余首，其中以行命名的有15篇，并且，詩歌中還有不少以“篇”為題的是由“行”轉(zhuǎn)變而來的，據(jù)《歌錄》記載，《名都篇》、《美女篇》、《白馬篇》、《磐石篇》等原來都叫著《齊瑟行》。又據(jù)《樂府詩集》記載：“曹植擬苦寒行為《吁嗟篇》”，擬《長歌行》為《鰕鱔》等。可以看出，他們非常熱衷于“行”體詩歌創(chuàng)作。

曹操父子身在亂世，以安邦定國為己任，戎馬關(guān)山，但他們認(rèn)為“夫文武之道，各隨時而用”，因此“雅好詩書文籍，雖在軍旅，手不釋卷，每定省從容”，還把文學(xué)看成是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對于聲樂的追求，至死不渝。曹操《遺令》說：“吾死之后，持大服如存時勿遺。百官當(dāng)臨殿中者十五舉音，葬畢便除服……吾婢妾與伎人皆勤苦，使著銅雀臺，善待之。于臺堂上安六尺床，……月旦，十五日，自朝至午，輒向帳中作伎樂。”[7]死后還把舉音伎樂當(dāng)成大事來辦。由此，我們可以看出，三曹對音樂非常重視。他們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具有演唱功能的“行”體詩。

曹操的15首以行命題的詩歌當(dāng)中，有四言《短歌行·對酒當(dāng)歌》、《步出夏門行》等，有五言《薤露行》、《蒿里行》、《苦寒行》等，有雜言的《秋胡行》二首等。從語言形式上看，和漢樂府已經(jīng)有所不同。但是，從“行”的含義上講，還是與漢樂府中是一脈相承的，都具有行為時間或空間上的含義。如《步出夏門行》是寫于勝利班師途中寫的一首組詩，《苦寒行》則是曹操率兵親征高干，途中經(jīng)過太行山著名的羊腸坂道時寫下的詩。《短歌行·周西伯昌》和《善哉行·古公亶父》篇，則是一種歷史縱向上的行。《秋胡行》是游仙詩，“晨上散關(guān)山”、“愿登泰華山，神人共遠(yuǎn)游”，不只是距離上的行，同時，還包括了精神世界的漫游。

曹丕詩歌中21首以“行”命名，其中，多為四言、五言，均為7首，雜言有5首，而完整的七言歌行最早見于曹丕的《燕歌行》。其一云：“秋風(fēng)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群燕辭歸鵠南翔，念君客游多思腸。慊慊思?xì)w戀故鄉(xiāng)，君為淹留寄他方。賤妾煢煢守空房，憂來思君不敢忘，不覺淚下沾衣裳。援琴鳴弦發(fā)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長。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牽牛織女遙相望，爾獨何辜限河梁。”

將《燕歌行》與《怨歌行》比較，沒有根本的區(qū)別，只是五言與七言的不同。那么顯然，七言時間上在五言之后。詩歌代言的是位女性，在家中悲傷地歌唱，實質(zhì)上，這里的“行”，代表的是一種精神上的漫游。曹丕詩歌中以“行”命題的，均與“行”所表達(dá)的時間或空間上的運動或漫游有關(guān)。從艷歌、燕歌、怨歌等題名，可以看出，這些詩歌是不同類型的歌，但是，它們在音樂與含義上，都有行的特點，因此，它們雖然類型不同，但是，都稱為某某行。

曹植詩歌中以“行”命名的，相對來說，比較少，有15首，且多為五言、雜言，這說明，從詩體上講，曹植詩歌與二祖詩歌相比，已經(jīng)有很大的變化。不過，曹植詩歌中以“行”命名的，與“行”的音樂形式與含義也是相同的，如《野田黃雀行》“置酒高殿上，親親友從我游”，體現(xiàn)了行的特點。再如《升天行》，表達(dá)了對神仙世界的向往，是一種精神漫游。據(jù)《歌錄》記載，《名都篇》、《美女篇》、《白馬篇》、《磐石篇》等原來都叫著《齊瑟行》，在曹植詩歌中以篇命題，這也說明行的原始含義正在漸漸淡化。

比較起來，三曹的詩歌中關(guān)于行的數(shù)量比較大，但都不出這個框架。曹操以傳統(tǒng)形式與含義為主，曹丕則有變化，而曹植詩歌中“行”的原始含義稍有淡化，這正表示三曹對傳統(tǒng)詩歌的革新與創(chuàng)造。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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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胡震亨. 唐音癸簽[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1.

[3]吳訥·徐師曾.文章辨體序說·文體明辨序說[M]. 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 1962.

[4]郭茂倩.樂府詩集[M]. 北京：中華書局，2003.567.

[5]郭茂倩.樂府詩集[M]. 北京：中華書局，2003. 579.

[6]郭茂倩.樂府詩集[M]. 北京：中華書局，2003.377.

[7] 安徽亳州《曹操集》譯注小組.曹操集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1979.1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