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延城瞳孔微縮,他已經看出,人臉和發聲器官是融合了人類基因的結果,但這條鬼魚只是個傀儡,被那個家伙用不知名的方法遠程控制著。
壹·被封鎖的城市
穆延城扶著墻壁,在齊膝的積水中一步一步艱難前行。身上的衣服在方才的激戰中被撕成破布,破布下露出一道道猙獰的傷痕。那些傷口縱橫交錯,有幾道深可見骨,卻奇異地沒有流一滴血。
墻面上布滿滑膩的苔蘚,水底積著厚厚的淤泥,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有好幾次差點摔倒在地。踉蹌的步伐攪動平靜的水流,驚得游魚四下逃散。
那場暴雨之后,整座城市的排水系統完全失靈,不僅如此,還有數處地面裂開,地下水如噴泉般涌出,淹沒了所有馬路街道,甚至連一些低矮的樓房也全部淹沒。交通、電力、通訊,人類賴以生存的現代化設施一夜間全部崩潰。
隨后,未等救援行動展開,六根水晶柱詭異地拔地而起,透明的晶壁呈半球形展開,籠罩了整座城市,似冰非冰的晶幕仿佛是牢不可破的囚籠,將城市內的生靈徹底囚禁。
至此,已經過了十八年。
這十八年間,這里與外界的聯系完全消失,這座曾經繁華的城市淪為被封鎖的孤島。而今,它儼然成為了人類的地獄,同樣也是……另一種生物的天堂。
平靜的水面忽地水花四濺,幾乎遮蔽了全部視線的水幕之中,兩只布滿鱗片的利爪穿透水幕,狠狠地抓向穆延城。它只有巴掌大,下半身似魚,生著魚尾和魚鱗,上半身似獸,胸鰭被兩只強勁有力的利爪所取代,看那爪子的銳利程度,恐怕只要一拉一撕,就能生生扯下一塊肉來。
——鬼魚。
這座城市的幸存者,如此稱呼這種奇異的生物。
而穆延城,竟然不躲不閃,直到鬼魚臨近的時候,才如夢初醒一般抬起手。隨著他的動作,被鬼魚攪得四散飛濺的水花猛地一凝,細碎的冰晶在水面上迅速蔓延,不一會兒,竟是生生凍住了對方那尚未離水的魚尾。
覺察到不對勁的鬼魚拼命掙扎,卻終是無力逃脫,冰屑沿著它的鱗片迅速向上蔓延,眨眼間便將其凍成了冰雕,墜落在水中。
但是他的動作仍舊慢了半拍。
鬼魚的利爪抓破了他的手腕,一滴鮮血自傷口處溢出,滴落在水中。
不遠處的水面開始沸騰,繼而浪花飛濺,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水底下急速前行。頃刻間,聞到血腥味的獵殺者們就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數量之多,令人看一眼便覺得頭皮發麻。
逃不掉了。
穆延城背靠著墻壁,沉重地喘著氣。他將那鬼魚整個兒冰凍,就是為了避免血腥味引來它的同類,但是接連戰斗導致的疲憊感和乏力感終是影響了他的判斷力,以至于無法完美地控制自身的血液流動。
沖在最前方的鬼魚猛地躍出水面,張嘴向他的喉嚨咬去,但是這個動作僅僅做到一半,便被五道厲芒生生斬碎。
穆延城靠著墻,十枚冰刃在指尖凝結,五指成爪,目光冷厲。
他不知道自己殺了多久。
腳下的水域已經被染成了一片血紅,卻沒有多少尸體——鬼魚會將同類的尸體帶走。在它們眼里,異類的尸體和同類的尸體沒有任何區別,都是養料。正是這樣的特性,給了他喘息之機。
眉角破了一道口子,血流進眼睛,以至于模糊的視線混雜著血色,痛苦和眩暈不斷地沖擊著神經,仿佛下一秒就要將他拉入昏厥的深淵。指尖的冰刃在鬼魚不停歇的攻擊下數度斷裂,兇猛的鬼魚一擁而上,用尖牙和利齒在他身上制造出更多的傷口。可是穆延城連躲閃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有在它們攻擊要害的時候,他才抬起手,勉強擋一下。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事到如今還在堅持什么,或許,他只是不甘心就這么死去。
終于,他的意識逐漸模糊起來,反應也越來越遲鈍。就在他幾乎要放棄的時候,卻又驀地瞪大眼,精神一振。
余光只看見空中一抹厲芒劃過,沖在最前面的鬼魚突然痛苦地彈跳起來,眼眶里多了一支鋒利的短箭。鬼魚固然強橫,但身體結構仍與普通的生物類似,這一箭直接破壞了它的腦神經,它抽搐了幾下,便不動了。
又是一輪箭雨,眨眼間,已有數只鬼魚遭了殃。在更多的鬼魚圍上來之前,數個身影凌空躍下,重重地砸落在被積水淹沒的路面上,濺起無數水花。為首的,竟然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
“蔣戎,你帶著他先走,我去引開它們。”少女大聲喊道,她揚起手臂,接連三支短箭從臂上的十字弩中射出,準確地命中了三只鬼魚。
“嗯,大姐小心點!”
身體被人背起,穆延城瞇著眼,看到少女割破手腕,頓時有一半鬼魚被血腥味吸引著掉頭向她沖去。但是少女早有準備,不等它們包圍上來便掉頭向另一個方向跑去。而蔣戎和其余幾人則帶著穆延城撞開木門,跑進了一棟破舊的民房。
低矮的老式民房是磚木結構的,粉飾的墻面大部分都已經剝落,露出長滿青苔的磚塊。好幾處的房梁因為潮氣腐蝕而塌落,斷裂的爛木頭橫七豎八地躺在水里。整個空間里彌漫著濃重的霉味,加之光線昏暗,看上去就像某些電影里的荒村鬼屋。但對這座城市里的幸存者而言,追逐他們的東西比厲鬼更可怕。
門外傳來一陣刺耳的抓撓聲,隨后是木門倒在水中的沉重悶響。那樣老舊的木門,根本擋不住鬼魚的利爪。穆延城知道,其余幾人也知道,所以他們根本沒有任何停留,拐了個彎徑直往二樓跑去。
樓梯也是木制的,踩踏時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讓穆延城感覺隨時都會斷裂。而在他們身后,那似魚非魚的鬼魚居然躍出水面,用爪子扒著樓梯向上攀爬,速度較之幾人居然絲毫不慢。
在水中它們是迅猛的殺手,在陸地上,它們的行動同樣敏捷。
幾人似乎對這里極為熟悉,上了二樓后反身射出一輪箭雨,徑直跑往了陽臺。蔣戎抬起十字弩,瞄準對面的窗欞扣動扳機。弩箭尾端連著一根長長的繩索,隨著這一箭,橫跨過兩棟樓的間隔后斜射入窗內,繃直后又余勢未消地繞著窗欞轉了兩圈才停下。
蔣戎拉了拉,確認繩索繃緊后,毫不猶豫地跳上去,向對面走去。他的平衡性極好,背著一個大活人還能在繩索上如履平地。不單單是他,其余幾人也紛紛踏著這搖搖晃晃的繩索走到了對面。
當地面成為禁區,幸存者便以繩索和木板作為橋梁,經過訓練的人可以通過,但是后面追逐他們的鬼魚卻不能。強勁有力的前肢使它們得以在陸地上活動,卻沒有靈巧到能夠抓握著繩索前行。
穆延城回頭望去,只見鬼魚們前赴后繼地企圖通過細細的繩索,卻如同下餃子般,紛紛跌進了水里。
貳·外來者
少女在昏暗的樓道里奔跑,背后的鬼魚緊追不舍。要逃避這群獵食者的追蹤肯定不容易,她深吸一口氣,平復下因劇烈運動而顯得沉重的呼吸,對準對面的窗戶平舉弩弓。她的伙伴就在那里,蔣戎沖她揮手,似乎在呼喊著什么。
少女來不及去分辨,因為緊追而來的鬼魚離她已經不足五米,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這是她最后一支箭矢。
而她終于聽見了對方在喊著什么。
他說:“小心!”
一只個頭明顯大上一圈的鬼魚從窗外撲了進來,一口咬在她的肩膀上——它竟是扒著垂直的墻壁爬了上來。少女的反應倒也迅速,不給對方第二擊的機會,抽出腰間的短刀,將其一刀兩斷。
但那一箭卻是射偏了。
兩棟樓之間相隔十多米,后方的鬼魚也已經追了上來,想要收回箭矢再次瞄準也來不及了。
少女轉過身,拋下已經用完的弩弓,不顧自己的肩頭還掛著半只鬼魚的身子,持著短刀悍然迎了上去。她的近戰能力同樣優秀,霎時間刀光凜凜,血肉飛濺,毫不留情地將敢于靠近自己的鬼魚全部斬殺,乍看下竟如同虎入羊群一般,戰局呈現出一面倒的趨勢。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鬼魚的可怕之處并非個體強悍,而在于鋪天蓋地的數量。一旦她的體力稍有不支,這些瘋狂的生物便會蜂擁而上。而這個結局,似乎并不遙遠。
蔣戎焦急地呼喊著什么,卻無能為力,他們一方人,同樣在逃亡過程中用光了所有的弩箭。
穆延城看著這一切,他與這群人素不相識,但這番死里逃生,卻多虧了他們的出手相助。此刻他推開旁人的攙扶,扶著墻站起來,沉聲道:“把十字弩給我。”
蔣戎一愣,有些不明白對方要一把空的弩弓有何用。
“你想看著她死嗎?”
這句話說服了蔣戎,他二話不說解下弩弓遞了過去。穆延城抬手接過,步伐踉蹌地走到窗口,渾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在叫囂著痛苦,區區幾步路,便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體力,以至于他不得不將弩弓架在窗臺上,深吸一口氣,才令顫抖的雙手穩定下來。
蔣戎好奇地望去,只見穆延城半跪在地上,單手平舉十字弩,另一只手抬到弩臂上方。鮮血從手腕的傷口處滴下來,落在木質的箭槽中,竟是慢慢地凝聚成一支血紅的冰箭!
蔣戎被這奇異的一幕驚得合不攏嘴,但是穆延城看都沒看他一眼,他將斷掉的繩索拉起,連在冰箭末端,拉開弓弦、瞄準、扣動扳機,整個動作一氣呵成。血箭拖曳著繩索激射而出,頃刻間越過兩棟樓之間的距離,將一只鬼魚扎了個對穿。
對面的少女看到這支血箭微微一愣,但她反應也快,一個旋身將兩只鬼魚斬落,借著一瞬的空隙拔出血箭,三下五除二將繩索綁在陽臺的欄桿上。未等余下的鬼魚圍攻上來,她便已經翻身一躍而上,穩穩地踏在了晃蕩的繩索上。
穆延城看著少女由遠及近的身影,在逐漸被黑暗侵蝕的視野中,她輕盈的身姿仿如凌空飛舞的精靈。
世界最終被無邊的夜幕籠罩,他一頭栽倒在地上,徹底昏死過去。
黑暗,無邊的黑暗。
還有饑餓。
他蜷曲著身子,被困在小小的囚籠中動彈不得。囚籠之外,一雙陰冷的眼睛虎視眈眈。
會被吃掉的!他迷迷糊糊地意識到,因為恐懼開始拼命掙扎。
然后戰爭開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直到黑暗盡頭出現一抹柔和的光。最初只是微小的一點,漸漸地光點開始膨脹、放大,如同旋渦一般逆時針旋轉,將周圍的黑暗盡數吞沒,牽引著他的意識緩緩地前行……
穆延城霍然睜開眼。
感知一回到身體中,立即被劇烈的痛苦所籠罩。穆延城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緊緊咬著牙關,過了好一會兒才適應了這可怕的痛苦。他慢慢地支起身體,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置身于一間狹小的臥室里,家具簡單,卻收拾得很干凈。
穆延城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被干凈的布條纏得嚴嚴實實,看來在他昏迷的那段時間里,身上的傷口都得到了良好的處理。
“你醒了?”一個聲音從背后傳來,似有些驚訝,“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嗎?”
穆延城回過頭,笑了笑:“十一天零六個小時二十五分鐘三十九秒。”他已經認出,來人正是先前為了救他而陷入重圍的少女。
“……”少女語氣一滯,被這個準確到秒的數字驚到了,“你真的有失去意識嗎?”
“失去意識并不代表生物鐘停止運轉。”穆延城淡淡地說道,他的身體就像一架精密的儀器,在他失去意識后仍在自我修復,而他醒來后根據修復的進度便可輕易推斷出當下的時間。
少女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向他伸出手:“我叫陸小雨,謝謝你救了我。”
“道謝的話應該由我來說才對。”
“那不一樣。我救你,是因為我們有求于你,為此就算讓我去送死也沒關系;而你救我,是沒有目的性的純粹行為,我應當謝你。”陸小雨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少年的瞳色并不是亞洲人常見的黑色或者棕色,而是偏近于黑色的暗藍,那一抹朦朧的藍沉在眼底,就像夏日里粼粼的淺海。
“也許你不知道,你的出現對這座城市的幸存者來說意味著什么。洪叔一直在找你,找你這個十八年以來,唯一能夠突破晶壁的……”陸小雨深吸一口氣,慢慢地說道,“外來者。”
穆延城沉默不語。
半個月前,他從城市上空硬生生撕裂晶壁闖了進來,鬧出的動靜實在太大了些。不單單是幸存者們,那個存在幾乎在第一時間便得知了他的到來,無數鬼魚如潮水般將他淹沒,隨后是沒日沒夜地廝殺。
只要他還在這里,追殺就永遠不會停止。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但是很遺憾,外界用了各種辦法都無法撼動晶壁分毫,從技術分析到炸藥導彈都試過,就差沒用核彈直接轟了。最后,他們不得不承認,晶壁的堅固程度遠遠超越他們的想象,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們都不可能解開這層晶壁。”
“可你進來了。”
“我說我不是人類,你信嗎?”
陸小雨微微一愣,還未等她理解這句話的含義,門突然被推開了。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走了進來,他沖陸小雨微微一點頭,沉聲道:“小雨,你先出去一會兒,我想和他談談。”
陸小雨對這人頗為尊敬,當即順從地走了出去,留下兩人相顧不語。
最后打破沉默的是穆延城。
“洪叔是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就是這里的領導者,那么,應該有權利替剩下的人做出決定吧。”他看著眼前的男人,忽地笑了,“我會將一切都告訴你,然后我們做筆交易怎么樣?”
叁·鬼魚母巢
陸小雨站在屋頂上,抬起十字弩對準水下游曳的暗影。弩箭是特制的,尾部連著鋼索,箭身上面有尖利的倒鉤,一旦刺入獵物的身體就會盡數張開。
一箭射出,中箭的鬼魚立即劇烈地掙扎起來,附近的水域泛出紅色。陸小雨不等它的同族圍攏過來,便拉動鋼索將它的尸體拖了上來,朝穆延城努努嘴:“個頭挺大啊,今天的午飯有著落了。”
鬼魚獵殺人類,而人類同樣狩獵鬼魚。這座城市里,誰是誰的獵物,還真說不清。
穆延城一哂,當場將這足有好幾斤重的怪魚扒皮抽筋,扔在火堆里烤了起來。不得不說,這玩意兒的肉質緊致柔嫩,滑而不膩,口感還真不錯。
兩人吃飽喝足后,穆延城望著下方看似平靜實則危險的積水,瞇起眼睛:“有沒有興趣換個更厲害的獵物?”
“咦?”
“比如說……母巢。”穆延城說著,突然拉著陸小雨,縱身一躍而下。
陸小雨只覺得身上一涼,只見一層薄冰從兩人的皮膚上浮現,眨眼間覆蓋全身,那種感覺就像身上憑空生出了一層堅硬的甲殼,限制著關節的屈伸,讓抬手這樣簡單的動作都變得困難無比。
兩人直挺挺地墜入水中,引起的巨大動靜一下子將周圍的鬼魚都吸引了過來。陸小雨下意識地掙扎,但穆延城卻一把按住她,低聲說道:“別動,冰層可以干擾它們的感知,現在在它們眼里,我們只是兩具尸體。”
擁有得天獨厚的天賦,若不是那個家伙暗中偷襲將他打成重傷,那個時候他也不至于差點死在魚群里。
少年的話語有種奇異的魔力,陸小雨也從最初的驚訝中恢復過來,帶著幾分興奮之意:“咱們這是要突襲母巢?”一說話,她才發現自己即使身處水底也能流暢地呼吸和說話,想必是那奇異冰層的作用。
一群鬼魚圍攏過來,繞著他們游了幾圈,果然沒有發動攻擊,而是抓起他們向另一個方向游去。無數鬼魚在他們上方游動,利爪因為冰層的緣故沒能抓破肌膚,對陸小雨來說,倒是一種另類新奇的體驗——她現在很慶幸鬼魚沒有分尸再運輸的習慣。
穆延城點點頭,不再言語。陸小雨也沉默下來,放松身體任憑這些怪魚帶著自己繞了一圈又一圈,最終停留在一棟傾塌的大樓面前。
大樓旁黏附著四五米高的巨大肉繭,一半浸在水里一半露出水面。肉繭的外面有無數細小的觸須,每當鬼魚運來新的“養料”時,那些觸須便會活動起來,將“養料”層層包裹,分泌出黏稠的酸液。待觸手再次松開時,其中的“養料”已經骨肉無存。
這些“養料”中有鬼魚的尸體,也有人類的殘骸。
這座城市里的母巢成百上千,陸小雨曾隨著洪叔攻破過幾處,她知道,這肉繭與其說是生物倒不如說是鬼魚的孵化場。成年的鬼魚在其內部產卵,并外出狩獵提供養料,而肉繭則負責消化它們送來的尸塊,并為寄生在其內部的鬼魚幼體提供營養。
母巢本身的攻擊力不強,但那可怕的酸液只要沾到一丁點兒,就能將人腐蝕得連骨頭都不剩。
眼看著抓著自己的鬼魚們距離肉繭越來越近,她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但是穆延城沒有動,她只好強自鎮定下來,瞪大眼看著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母巢。
“我數到三,直接攻擊母巢。不要管那些鬼魚,我有辦法。”穆延城低聲說道。
陸小雨點點頭,抽出短刀,緊緊地握住。
“一……二……三!”
最后一字落下,覆蓋在兩人身上的薄冰驟然碎裂,穆延城半抱著陸小雨自碎冰之下躍出水面。覺察到不對的鬼魚紛紛掉過頭,但還未等它們撲上來,更強的寒氣自穆延城腳下逸散開來,竟是將它們連同附近的水域一起冰封。
與此同時,他抬起十字弩一箭射出,一支血箭刺在那巨大的肉繭上。那肉繭驟然受傷,垂落在水中的細絲狀觸須紛紛揚起,朝著兩人纏繞過來。
未等它們近身,陸小雨便已抽出短刀揮斬。若是尋常的金屬刀刃,一觸及酸液立即被腐蝕得銹跡斑斑,但是陸小雨的身影上下翻飛,一口氣斬斷了無數觸絲,這柄看似普通的短刀也沒有絲毫腐朽的跡象。
面對穆延城詫異的目光,陸小雨報以一笑:“特制的,可別小看這里的幸存者。”言語間,她踏著冰面高高躍起,雙手高舉又猛地下劈,借著下墜的沖力在那肉繭上劃出一道極深的口子。
透過那蠕動的傷口向內望去,之間無數晶瑩的魚卵吸附在肉壁上,魚卵內部的生物已經隱約成型,正是鬼魚。
一個養育著怪物的巢穴。陸小雨如此評價。無論看多少次,都是那么惡心。
“讓開。”穆延城沉聲喝道。
陸小雨急速后退,而穆延城伸手遙遙一指,先前射出的血箭猛地爆裂開來,炸得那肉繭血肉飛濺,小半部分的身子都消失不見了。
只是,受了那么嚴重的傷,那肉繭卻似毫不在意似的,它一邊揚起觸須攻擊兩人,一邊不斷卷起散落的殘骸。隨著它的“進食”,那巨大的創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恢復。
陸小雨一刀斬開觸須:“必須破壞心臟才行!否則,就算把它分尸,這東西也會不斷復原!”
“心臟是母巢最重要的地方,一旦被破壞,母巢就會‘死亡’,知道為什么嗎?”穆延城看上去并不擔心,“因為,‘心臟’其實是母巢最重要的孵化室,寄生著整個母巢中最為重要的生命體。不管是這母巢,還是鬼魚,都是為了給那個生命提供養料而存在的。如果那個生命死亡,那么它們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他站在原地不動,僅是單手抬起,一支螺旋形的冰棱在他的掌心緩緩成型。和這支凌空旋轉的冰棱一樣,他的聲音透著森森的寒意:“這里的母巢已經失控了。造物拋棄了創造者最初賦予它們的職責,妄圖成為真正的生靈——”
冰棱激射而出,高速旋轉造成的風壓將阻在前方的觸須全部絞碎,一眨眼的工夫,便如同鉆子一般,自那傷口處鉆入了肉繭內部。
片刻的寂靜。
原本不停歇攻擊他們的觸須軟軟地垂落下來,龐大的母巢失去生機,依托它存在的鬼魚一同死亡。它們的尸體浮在水面上,開始迅速地萎縮、枯敗、分解,不出半天,就會完美地自我降解成水和二氧化碳。
完美的自我毀滅,作為被造物的本能,隱藏在它們基因深處。
陸小雨看著身邊一臉平靜的少年,有些發愣。
上一次對母巢的討伐戰,他們付出了十幾條生命的代價才找到“心臟”的位置,成功破壞,但此時此刻,這猙獰恐怖的怪物在他手里卻仿佛隨意蹂躪的面團。
“很好奇我為什么知道這些?”穆延城抬起頭,縱使倒映著滿地的尸骸,暗藍色的瞳孔也依舊熠熠生輝。
陸小雨老實地點點頭。
穆延城彎了彎嘴角,露出一抹奇異的笑容:“因為,我就是從這里面誕生的。”
肆·囚籠之城
整個故事起源于一對不負責任的父母。
作為地球上最古老的智慧生物,海族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一億四千萬年前的白堊紀。這些和恐龍同時代的生物,個體強橫,幾乎一出生便能稱霸海域,卻因為孵化困難,總數一直不多。
在孵化過程中,海族幼體會本能地從外界攝取大量營養,這個過程少則幾年,多則十幾年。通常情況下,它們的父母不得不頻繁地捕獵,以供幼體成長所需。
然后,隨著智慧的增長,它們為了從艱難的哺育中解脫出來,學會了奴役生物,甚至……創造生物。
鬼魚正是為了這個目的被創造出來的獵手。
它們身上幾乎融合了地球上所有優秀狩獵者的特征,水陸兩棲的特性,強大的力量,敏捷的速度,短暫的成長周期,以及……驚人的繁殖能力。它們的適應性強得驚人,除了極度缺水的沙漠,幾乎可以在地球上任何一個角落生存和捕獵。
然后是作為孵化溫床的母巢。
那對父母將母巢建設在某座城市地下河中,然后一溜煙地跑了。它們離開得太倉促,甚至沒來得及檢查自己的造物是否完美。
整座母巢在運轉了數年后,問題出現了:一條作為捕獵工具存在的鬼魚,誕生了自我意識。本來,這樣的突變種一出生就會被母巢扼殺,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這座不完美的母巢對此保持了沉默。
母巢作為海族的工具,一旦完成孵化幼體的使命便會自行降解。那條鬼魚意識到了自己的命運,于是開始反抗,反過來企圖控制主孵化室中的海族幼體,爭奪母巢的控制權。
于是戰爭開始。
最終結果是,那個年幼的海族狼狽地逃出母巢,沿著與地下河連同的河道逃到人類的城市。為了保護脆弱的自己,它調整自己的外表,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人類的幼兒。
那場罕見的暴雨中,老人在火車站的角落里看到一個被遺棄的嬰兒。
嬰兒睜開眼,那雙眼睛是暗藍色的,亮如星輝。縱使有半個身子浸在水里,他也不哭不鬧,而是張開細嫩的雙臂,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在祈求擁抱。
許久,老人嘆了口氣,輕輕地抱起了這個看上去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孩子睜大眼,茫然地看著老人嘴角和眼角的皺紋慢慢疊起,化作一個溫暖的笑。
這是穆延城作為人類最初的記憶。
火車帶著兩人呼嘯著駛遠。
他們的背后,六根冰柱拔地而起,半球形的晶壁將整座城市徹底封鎖。
“你的事……洪叔知道嗎?”陸小雨問道。
“嗯,我都告訴他了。”穆延城點點頭,漫不經心地說道,“這是交易的一部分。”
洪叔是軍人出身,上校軍銜。由于過去某些任務的關系,他清楚地知道大海中存在一種站在食物鏈頂端的奇異生物,所以,幾乎在災難降臨的最初,他便確定了罪魁禍首。
但是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以為那種生物就是將這座城市變為地獄的鬼魚,直到穆延城的出現。
“交易?”
“我必須干掉那個脫離控制的家伙,才能解開晶壁,讓你們離開。”穆延城也不隱瞞,“為此,我需要你們幫助我,盡可能多地消滅母巢。”
“在此之前,洪叔要求你證明自己有擊敗它的實力,所以你就拉著我當見證人,幾乎是單槍匹馬地干掉了一個母巢?”陸小雨立即反應過來,抱怨道,“怪不得我一回來大家就拉著我問東問西的。”
在兩人返回聚集地以后,洪叔也兌現了自己的承諾,率領著幸存者們對附近的母巢進行了瘋狂地掃蕩。經過十八年的優勝劣汰,如今的幸存者幾乎都是精英中的精英,這股隱藏的力量一旦爆發出來,令穆延城也為之驚嘆。雖然幸存者也付出了不菲的代價,但作為這些年來的第一次反攻,傷亡還在能接受的范圍內。
穆延城站在天臺邊緣向遠處遙望,沉默不語。他的計劃實現了,但當他聽到日漸增加的傷亡數字時,卻不覺得高興。
陸小雨站在他身邊,輕聲道:“小的時候,父母經常對我說起外面的世界,道路四通八達,行人川流不息,商店琳瑯滿目。在我出生的時候,這座城市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他們所說的那些,我只覺得陌生。穆延城,也許你會覺得可笑,但我只是想看一眼外面的世界,不單單是我,這里的幸存者,恐怕都是如此吧。”
穆延城靜靜地看著她,眼底閃過復雜的光芒。
陸小雨沒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她自顧自地說道:“這個地方,我們叫它囚城,囚籠之城。信息封鎖、資源短缺、能量匱乏,人類的科技幾乎已經完全崩潰。像我和蔣戎這一代,了解過去唯一的途徑只有長輩口口相傳的知識,或者以前遺留下來的書籍。我很害怕,再這樣下去,我們是不是徹底退化成飲血茹毛的野人……”
“小雨。”穆延城突然叫她的名字,“如果你能從這里出去,你想干什么?”
“不知道啊,大概會認真工作攢一筆錢,然后買一輛路虎,開著車去世界各地旅游?”陸小雨扭過頭,“會不會覺得很可笑?”
“怎么會?”
陸小雨笑了起來,她認真地看著穆延城:“那些傷亡并不是你造成的。盡管有很多人討厭你排斥你,可我卻覺得,你和我們一樣,只是想終結這場災難而已。”
“這場戰爭因我而起,那就由我來將它結束吧。”
“所以,并不是單純的交易,擁有相同目標的,應該是盟友才對。《侏羅紀公園》有句著名的臺詞‘Life will always find the way out.(生命總會找到出路。)’,不管前路有什么困難,我們都會堅持著走下去。”陸小雨向他伸出手,笑容燦爛炫目,“喂,要一起來嗎?”
伍·最初和最后的戰場
穆延城獨自站在冰柱之下,指尖輕拂光滑的柱面。
在冰柱之外有一層特殊的能量場,不管是人還是鬼魚都無法輕易靠近,但他卻輕而易舉地走了進來。
“已經快撐不住了嗎?”他收回手,喃喃自語。
這六根作為能量中樞的冰柱構成了封鎖整座城市的晶壁,但此時此刻,他卻可以感覺到,冰柱之中的能量已經所剩無幾。也就是說,晶壁很快就要徹底消失了。得到這個結論,穆延城沒有露出絲毫欣喜之色,反而皺起眉頭似在思考著什么。
站在原地靜立了一會兒,穆延城反身一個猛扎子沉入水中,向幸存者聚集地游去。這個時間,大部分外出執行任務的人都已經回來了,聚集在一起談論著什么。穆延城渾身濕漉漉地登上“陸地”,忽然,一條鬼魚竟也緊隨其后地躍出水面,向他撲去。
穆延城幾乎是下意識地凝出冰爪,正要將其捏碎的時候,卻又改變了主意,一翻掌將其死死地摁在了地上。
海族的基因改造很穩定,所以鬼魚的模樣幾乎沒有差異性,清一色的獸首魚身。但眼前這一只卻生得極其怪異,脖頸細長腦袋碩大,從正面看,那面孔竟酷似人臉。此刻,它費力地扭過腦袋看著他,張開嘴清晰地,一字一頓地說道:“陸小雨在我手里。”
穆延城瞳孔微縮。他已經看出,人臉和發聲器官是融合了人類基因的結果,但這條鬼魚只是個傀儡,被那個家伙用不知名的方法遠程控制著。
“穆延城,聽說你現在叫這個名字?”鬼魚咧開布滿尖牙的嘴,仿佛想笑卻顯得異常猙獰。
動靜驚動了附近的幸存者,他們紛紛圍攏過來,好奇地看著這個口吐人言的家伙。
穆延城手掌又加了幾分力:“你想干什么?”
“十八年前,我讓你逃走一次,一個月前,我又讓你逃走了一次。沒想到,海族居然那么狡猾,自己躲在暗處,利用人類破壞母巢……”它發出咯咯的笑聲,“穆延城,你囚禁了我十八年,如果不想讓那個小姑娘死,就解開晶壁,讓我離開!”
“不可能。”穆延城眼也不眨地拒絕,“就算你把這里的人全部殺光,我也不可能答應你。”
一邊的蔣戎聽到這里,駭然地瞪大眼:“什么意思?”
鬼魚大笑起來,它的脖子詭異地扭過一百八十度,正對著蔣戎:“真是有趣,人類,你們不會是以為,那層晶壁是我弄出來的吧?事實上,我和你們一樣,是這座城市里的囚徒!真正的罪魁禍首,就是你們面前的這個家伙!”
死寂。
許久,蔣戎僵硬地扭過脖子,看著半蹲半跪的少年:“它說的……是真的嗎?”
穆延城沒有說話。其實他隨時都可以一巴掌摁死它,但是在陸小雨下落不明的現在,他卻不敢這么做。
更何況……它并沒有說錯。
海族建造的母巢分為三部分,一部分是作為孵化室的肉繭,一部分是負責狩獵的鬼魚,一部分提供保護的晶壁。那個家伙奪取了孵化室的控制權和鬼魚的指揮權,最后一刻,他逃出母巢,將晶壁最大限度地反向展開,將這些變異的怪物一個不落地包裹起來,成為牢不可破的囚籠。
連同城市里的幾百萬無辜民眾作為陪葬。
沉默的態度被視為默認,不安的情緒在幸存者之間蔓延,很快,不安變成了不滿,不滿變成了指責。一種名為憤怒的東西淹沒了大部分人的理智,他們嘶聲謾罵,將矛頭對準了沉默的少年。
鬼魚繼續大笑:“你們以為他是帶來希望的救世主,其實他是締造毀滅的惡魔……”
穆延城冷不丁地喝道:“該說的也說夠了,告訴我,你真正的目的吧。”
穆延城平靜地站在橋上,望著下方黑黝黝的河道口。陸小雨昏迷不醒地躺在岸邊,除了一些擦傷外并無大礙。那個家伙沒有傷害她,倒不是因為守信,只是不在乎罷了。
它要求他來到這里,他便來了。出乎他意料的是,蔣戎竟也義無反顧地跟了過來。
半晌之后,陸小雨悠悠地醒過來,看到穆延城的時候一驚,急聲說道:“我……”剛說出一個字,脖子上便挨了重重的一下,兩眼一翻,又昏了過去。
穆延城面無表情地垂下手,把少女扔給蔣戎,冷淡地說道:“交給你了。一個小時后,我會打開晶壁,你通知洪叔,帶剩下的人離開吧。他知道該怎么做。”
“那你……”
“放心吧,就算我死在這里,也不會讓這個發狂的家伙活著離開的。”否則,姑且不論海族會如何,對人類絕對是一場滅頂之災。
蔣戎張了張嘴還想說什么,穆延城卻轉過頭不再看他,只是安靜地注視著水面。蔣戎咬了咬牙,背著陸小雨轉身向另一處走去。
“真是奇怪,對海族來說,人類和別的食物沒什么區別,你居然會愿意為了她放棄生命。”陰惻惻的聲音從水底下傳來。
“正常的母巢從來不會狩獵人類,甚至,它們會嚴格地維護生態平衡。在人類社會生活的十八年,我也沒有發現海族的痕跡,相比統治地球,我想他們更樂意看到一個能與自己平起平坐的智慧種族。”穆延城淡淡地說道,聲音徒然變得凜冽,“而且,你真以為你能殺得了我?”
他驟然發難,波光粼粼的河面在他一念之下,冰封千里。
陸小雨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一個狹小悶熱的鐵殼子里,她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是運輸機的內部。這些年來,就算生活再艱難,洪叔也沒有放棄它們。
在所有道路都被淹沒的情況下,天空很有可能是唯一的生路。
記憶慢慢地回到暈乎脹痛的腦袋里,陸小雨想到自己偶然發現了那個怪物的藏身處,本想試探性地發動攻擊,沒想到……她一驚,徒然直起身來,拉住身邊的人急聲問道:“穆延城怎么樣了?”
蔣戎皺起眉頭:“你還擔心他?你知不知道,這晶壁根本就是他搞的鬼……”
“我知道!”陸小雨打斷他,“不只是我,洪叔也知道。正因為如此,我們才選擇了與他合作。”
蔣戎一愣。
“剛開始,我也不滿過怨恨過,可你知道他說了什么嗎?”陸小雨努力平復下顫抖的聲線,慢慢地說道,“只有活著的人,才有資格審判和接受審判。”
穆延城凌空站在湖面之上,湖底不斷有冰棱左突右刺,將那個怪物的行動封鎖在一個極小的范圍內。和那個家伙一樣,水域同樣是他的主場,這一番爭斗下來,兩者竟是不分仲伯。
這一次的戰況比前兩次都要激烈,小半個城市在他們肆虐的力量下毀滅。
天空之中,遮蔽了整座城市的晶壁微微一顫,冰屑碎落,一個巨大的孔洞憑空出現。怪物仰頭發出咆哮,一擺尾高高躍起,水中的冰棱從四面八方向它刺去,但它卻不管不顧,任憑冰棱在身體上劃出縱橫交錯的傷。
它竟是拼著受傷,也要闖出去。但是關鍵時刻,一只巨大的冰掌憑空伸出,對著它一掌拍下,將其狠狠地摁回水里。
“你非要阻止我嗎?!”它憤怒地大吼。
穆延城的回答是一排更加凌厲的冰刺。
他告訴蔣戎晶幕開啟的準確時間,給幸存者們一個逃生的機會。誰也不知道,這個時間并不是由他決定。冰柱中的能量已經接近枯竭,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出現短暫的崩潰,比如他突入城市的那次,比如現在。所以,就算陸小雨沒有被抓,這一戰也無法避免。
如果他執意想逃,那個家伙根本奈何不了他,就算晶壁破裂人類滅亡,他往大海里一躲就是了。
可他依舊回到了這里,這最初和最后的戰場。
運輸機開始加速,它以城市中唯一一處沒有被淹沒的跨江大橋作為跑道,狂嘯著向前沖去。陸小雨透過窗戶往外看,忽地臉色一變,她看到了那頭恐怖的怪物,沖著他們嘶聲咆哮,無數細碎的冰繩如藤蔓般纏住它的身體,硬生生扯住了它的身軀。
“我走不了,誰都別想走!”它狂呼,一爪拍下。
剎那間,天搖地動,仿佛虛空中有巨斧劈下,一道溝壑從它的爪下裂開,一直蔓延到橋墩之下。只聽嘩啦一聲巨響,這座在水流沖刷下,仍舊屹立十八年不倒的大橋從中間斷裂成兩截。
所有人嚇得臉色發白,但是下一秒,他們便看到水流激射而出,凝結成結實的冰柱,穩穩地托住了坍塌的橋面,如同拼圖般將碎石塊重新拼合。
飛機駛過本該粉碎的橋面,仰起頭飛向天空。陸小雨趴在尾部的窗戶上向后望去,她看見穆延城站在橋下,笑著對她揮手。
那一眼僅僅持續了零點幾秒,萬噸激流傾瀉而下,將他的身影連同整座城市一起淹沒。重新凝聚而成的半球形的晶幕無情地阻隔了視線,不過百余米的距離,卻遙遠得仿佛天與地。
她捶打艙門,大聲地呼喊著對方永遠聽不到的話語。最終,呼喊變成了哭泣,她慢慢地跪坐在地上,十指用力地摳著冰冷的鋼鐵,直到指尖發白,最后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