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若辭Ⅰ神諭九天（三）

上期提要：成為神諭者的朱槿初次下山，落入妖花和山魈的貪婪包圍中，引來天庭中幾位重量級大仙的騷動和擔憂，為保護朱瑾，上仙們提早做了個大膽的決定讓——盤古真身歸位，釋放盤古的力量。

第四章 妖花之難

向來鎮定自若的傅傾辰不鎮定了，一切都緣于一個時辰前與雜貨店老板的對話。

因觀里年輕人居多，所以向來過年時買的煙花爆竹為數不少，一是喜慶，二來燕赤霞也說過鞭炮辟邪。所以買辦與雜貨店老板商討了好一陣鞭炮的采購，老板推薦新品種，買辦則忙著挑選和砍價，最后結果皆大歡喜。老板把單子交給幾個伙計讓他們去準備，隨口就跟買辦聊起天來。

是傅傾辰多問了一句為什么年關將至，村里卻略顯冷清。那老板笑容一滯，略一思忖，猛地一拍大腿：“哎呀，大家怎么都忘了有這種可能呢？有逍遙觀的真人在這里，沒準有新發現呢。最近村里隔三差五就有人失蹤，男女老少都有，都是孤身一人在村外就失了蹤影。里長去報過官，縣里派人來看過，后來說是山上有猛獸留下的痕跡，不排除被山上野獸叼走的可能。只是村里請了多個有名的獵手上山尋找這食人猛獸，也沒有結果。后來有人謠傳山神缺奴役，把這些人喚走了。”他一口氣說了這么多，喝了口茶水，又很小聲地說：“傅真人，我總懷疑山上有妖物，把人吃了啊。”

逍遙觀的買辦吃了一驚，也同樣低聲說：“怪不得此次前來，總覺得村里有些冷清，想必大家天黑后都不敢在外面逗留了。”

傅傾辰站了起來，“既然事有蹊蹺，那麻煩掌柜的指一下失蹤者最后出現的大致方向，我去走一趟，看是否有所發現。”

雜貨店老板為人甚是熱心，見旁邊一個伙計一直在望著這邊，就隨手一指：“老劉，給傅真人帶一下路，村南的麥田附近，你知道那地方的。”

傅傾辰正待隨伙計一同前往，又停頓了一下。買辦機靈，不待他囑咐就說道：“我回客棧看一下朱姑娘。”

因村南是蒲家村最好最平坦的一片地，以麥田為主，因此可以說是蒲家村最重要也是人員往來很頻繁的區域，盡管冬夜寂寥除了傅傾辰和那老劉再無他人，但傅傾辰一望四周環境，怎么也不像有山獸或妖物食人的跡象。

他轉了一圈，遮膝上懸掛的照妖鏡毫無反應，頗有些奇怪，莫非那些失蹤者真是走遠了，到了附近的山上被野獸所食？

老劉操一口關外口音，在傅傾辰身邊畏畏縮縮。傅傾辰和言悅色地問道：“老劉，關于村里失蹤者，你還有沒有什么可以告訴我的？”

老劉吁了一口氣，很是憤憤不平的樣子，“俺見到過一些事情，可他們欺負俺是關外人，俺說了也沒人信，所以俺也不會說，真人你心好，俺就告訴你，十幾天前，俺被掌柜的派去附近的村子送貨，回來晚了，所以抄了近道，從山間小道翻回村南來。那會天剛黑，俺下了山后剛點了燈籠，就看到山腳下起了一團很奇怪的霧。周圍都干干凈凈的，平地上那么一團白霧，中間像是裹了一個人。人向前走一步，那白霧也向前一步，像繭子一樣緊貼著人，很是嚇人。俺沒敢過去，一路狂奔回村里，第二天早上聽說村里有個從外鄉探親返家的婆娘不見了。俺猜可能看到的那人影就是她。俺老家山多，有傳說山神缺人使喚了，就會迷惑人，把人這樣弄走。其實掌柜說的‘謠言’，就是俺私下跟別人說過的。”

傅傾辰不置可否，只是詢問：“那人往哪個方向走了，你可有看清？”

老劉指向麥田遠方：“盡頭就是麥穗山，我看那人是往山腳下去了。”

二人正說著，身后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是買辦飛奔而來，見傅傾辰在此，臉色更惶，“這里就是村民失蹤的地方嗎？真是糟了。客棧伙計說朱姑娘飯后出來散步，走的方向正是這里，至今未歸……”

傅傾辰一驚：“客棧伙計明知入夜危險，為什么不勸留小師妹？”

買辦苦著臉說：“他們以為逍遙觀的方士都很厲害……”

傅傾辰一跺腳：“愚蠢！”話聲未落，他人已躍至十步開外，幾個起縱，消失在夜色之中。

麥田盡處，一畦平地連著拔地而起的山崖，再無去路。遮膝上的照妖鏡微微發熱起來，在月夜下散發出一種淺珊瑚色的光芒。

傅傾辰一聲冷笑，取下照妖鏡對著那片山崖一照，鏡光過處，山崖扭曲起來，頓時煙消云散，露出一座小廟。

傅傾辰拔劍在手，毫不猶豫地邁了進去。

廟里空無一人，但他左手中的照妖鏡更加灼熱。神案右側的小門微敞著，傳來陣陣花香。傅傾辰極有經驗，含了一枚觀里特制的解毒丸，輕輕推開小門。

門后沒有埋伏，唯有一大片妖異的花海，以及伏臥在花海邊緣被巨大褐色蟲環包圍的朱槿。

妖花隨風搖曳，不斷噴撒著蟲粉。那些深紅色的小蟲密密麻麻，因相互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不斷向朱槿身邊靠攏聚集。

朱槿一動不動，周身散發出淡紫色的光芒。這光芒微微閃爍，盡覆其身，似一層光膜，看似微弱，但竟能將那千萬妖蟲完全隔離在外，只是不知能維持多久。

傅傾辰一急，拂袖發出一道罡風想將離自己最近的一叢妖蟲卷走，沒想到那妖蟲有數只借機跳到他的手上，體型尚不如螞蟻大，但足刀一揮，已將傅傾辰的手背劃出了數道細小的血口。

那些巨蝶此時也飛了過來，上下翻舞，將身上磷粉披頭蓋臉向傅傾辰揚來。

傅傾辰屏氣凝神，法劍一揚，一式“風卷塵生”，用法力招出一道天罡颶風。颶風自天而降，形成的白色云柱初始狹長，遇到雪后濕潤的空氣迅速膨脹形成了一道范圍數米的旋渦，將巨蝶、妖蟲以及范圍內的所有妖花都席卷進去，而位于旋渦中心的朱槿果然如傅傾辰所猜紋絲不動。于是傅傾辰放心地放出了“天火焚原”，一道真火烈焰如天降火隕，在天罡颶風的配合下，烈焰飛炸爆燃，卻又控制在旋渦范圍之內，將旋渦內所有妖物焚燒殆盡。

忽聽風聲拂拂，傅傾辰抬頭，看到一個長臉黑漢子不知從哪里竄了出來，躍居空中時身形暴漲了一倍，身上的破布也化成了碎片。

傅傾辰靈巧地閃到一邊，那妖物落地后吼吼怪叫，全身黝黑長毛，血口獠牙，爪若利刃，猛地又向傅傾辰揮來。

是山魈！

傅傾辰步罡踏斗，輕盈游走，同時法力凝貫劍中，劍尖斜指地面，引導地火而出，左手捏訣，指向山魈，一道灼熱得透著白亮的地火筆直地噴向山魈。

“地火訣”所發之火乃引自于地下最深之處的地煞烈火，與天火焚原所引之天界真火相比更加霸道強勁。

山魈只是區區一低等妖物，哪經得住地火訣這逍遙觀威力僅次于“天雷訣”的攻擊法術。地火一沾身，山魈剎那間灰飛煙滅。

“地火湮滅，天雷禍連。雷火一出，毀天滅地。”這逍遙觀弟子無人不知的順口溜說的就是法門三大攻擊法術。遇地火訣者無不灰飛煙滅，天雷訣不但能毀滅妖物還帶有閃電鏈可跳躍同時攻擊多個妖物。至于雷火無妄，則是逍遙觀的終極法術，傳說中只有燕赤霞一人的法力才足以施放，但從沒有人見過雷火無妄的威力，因為傳說中，雷火一出，天地毀滅。

傅傾辰因朱槿生死未卜，又兼已知此事前因后果，一怒之下毫不留情，一道地火訣直接將山魈焚滅。

法術施放極快，滅妖花殺山魈不過幾彈指功夫。殘余的巨蝶全部畏縮在山坳的盡頭不敢靠近，妖花也不敢再噴妖蟲，垂頭喪氣耷拉著腦袋，如果長了腳，可能早就撒腿狂奔，遠離這在它們看來滿身煞氣的溫文男子了。

傅傾辰輕輕扶起朱槿，將她翻轉過來。朱槿輕輕閉著雙眼，似乎睡著了般的神色安詳。此時包裹著她的那層紫光驟然消失，先前傅傾辰與她接觸的那種隔閡感也隨之消失。朱槿身體一沉，他急忙用力抱住。

他伸手貼了一下朱槿的額頭，她的臉稍有點涼，但在這寒冬半夜的，躺在地上不知多久，這樣的溫度尚算正常。鼻息綿長似乎并無大礙，身上看來也似乎沒有外傷，但傅傾辰法力外吐，刺激了一下朱槿她卻毫無反應，完全不見醒轉的跡象。他身為男子，又不方便再做細查。于是取出鶴哨，向空中無聲吹響。

買辦和老劉一頭大汗，此時方才跑到這里。見傅傾辰懷抱不知死活的朱槿，買辦驚恐萬狀。這好歹是個皇親國戚，這趟出來又是自己帶隊，要真出了意外，恐怕全家老小的性命也不夠賠上去的。

傅傾辰淡定地囑咐：“小師妹沒事。你們回村里去叫人，帶上柴火，將此地封閉起來焚燒一天一夜，不要漏過任何一只妖物。”

老劉疑惑：“這是咋回事？失蹤的人呢？”

傅傾辰聲音沉重：“失蹤的人全死了。山魈、食人花、鳳蝶精三種妖物聯手在這里迷害村民。山魈用妖霧縮地術將人帶到這里，用廟宇掩飾后面的食人地。人進來了，鳳蝶精的有毒磷粉將人迷暈，食人花噴出的妖蟲分解人尸，將人腦留給食腦山魈，剩余的部分化為花肥，鳳蝶精再吸食食人花的花蜜。三妖的行動環環相扣，配合的極為默契。如果不是為了尋找小師妹，恐怕很難發現這么偏僻的地方。失蹤者的尸骨應該全在這片花田之下，不要起出，連著食人花與剩下的鳳蝶精全部焚了吧，否則有毒粉或是食人花的種子傳出去，又是禍害。”

老劉和買辦連連點頭。正說著，傅傾辰的白鶴已經從逍遙觀飛來。傅傾辰抱穩朱槿，上了鶴背盤坐，白鶴展翼，瞬息遠去。

傅傾辰和朱槿的深夜回觀，驚動了所有人。逍遙觀弟子下山巡修，無論是斬妖除魔還是救死扶傷，總免不了傷亡，但下山者必已出師，有足夠的自保能力。如朱槿這般初入門的弟子只是隨行采辦，居然受傷歸來，再加上她的身份又是如此特殊——雖說觀中不以其宗室身份為重，但神諭者這個身份卻是重中之重。

朱槿靜靜躺在床榻上，面色詳和，呼吸平穩，宛若熟睡。醫門大弟子林幼熙為朱槿除去外衫仔細檢查過，身上沒有任何外傷，只是體溫較低。

醫宗楊濟時親自為朱槿把脈診治，發現沒什么大礙，只是中了鳳蝶精磷粉之毒，于是開了一貼湯藥給她灌下拔毒。

燕赤霞將傅傾辰單獨叫到了自己的居處，細細盤問朱槿遭遇之事。傅傾辰一一稟告，心中未免有些不安，本想帶朱槿下山放松，結果反而惹出這般禍事。

聽聞朱槿身上出現淡紫色光芒護體，燕赤霞面色未改，只是輕聲道：“此事你我二人知道即可，有人詢問此事，你只說你及時趕到，驅走了妖物吧。”

傅傾辰不解，但對燕赤霞極為尊重，所以點頭稱是，將此事憋回心中。

日升，月落，當臘月十五的太陽光耀東方時，朱槿仍然陷入沉睡中，沒有任何反應。

楊濟時再度把脈，確定朱槿體內毒粉已除，不免疑惑。他私下對燕赤霞說：“她現在情況很是奇怪，脈遲而有力，體溫較低，如若冬蜇。可按傾辰所言，她在那里時間并不長，而且平素身體狀況不錯，不應該出現這種現象。”

他略一沉吟：“法宗，按說法門弟子之元魂，我自認了解較深，可朱槿卻極為怪異，體內元魂勉強尚算成形，并無威力。只是我曾用法力試探過她體內是否存在邪氣時，一股力量驟然出現，將我的法力悉數反彈回來，那力度之精準和深厚令人驚嘆，但只是曇花一現，之后任我如何試探都再無蹤影。不知這隱藏的力量，是否與她是神諭者有關？”

燕赤霞微笑：“想來以后也是瞞不過你，我就實說。你給她慢慢調養身體就行了，朱槿一段時間內都不會醒轉。元神初醒，她的凡人肉體承受不住，總得慢慢自我恢復。”

楊濟時一愣：“元神？她是人，怎么可能會有元神？”

燕赤霞大笑，笑容甚是令人玩味：“朱槿既然是神諭中人，那么身上出現什么怪事都不稀奇了，你說是吧？不過這事還是不要對外宣傳為妙，朱槿剛入法門尚無自保能力，傳揚出去引得妖祟覬覦就有些麻煩了。”

燕赤霞這樣的回答，雖然無懈可擊，可總有點搪塞的味道。楊濟時知道燕赤霞在朱槿這件事上有所隱瞞，所以吹了吹胡子，不再吭聲。

朱槿驀然睜眼，這一覺睡得極為香甜，連個夢都沒有，就像是困倦過度一覺睡到自然醒的那種感覺，只是起身時身子軟綿綿的，撐著床的手臂也軟弱無力。

勉強起了床，將凌亂的頭發隨手挽了起來，朱槿這才發現竹屋里居然很是溫暖。因觀中弟子皆身懷法力，不如常人畏寒，所以冬天在個人的住所里一般是不生火爐的，可此時她的屋里居然有著一盆燒得旺旺的火炭，令人甚是驚訝。

突然，有人沒敲門就拉門走了進來。朱槿更是驚訝，回頭一望，來者倒是一驚，先叫了起來。

“哎呀，小師姐，你醒了！”七八歲的小法童，長得眉清目秀，提了一小兜木炭，見了朱槿，一臉驚喜的表情，立馬扔掉手上的木炭，轉身一溜煙跑走了。

朱槿莫明其妙，披了件厚衣服，推開門走出去。

一地殘雪，紫竹也似畏寒，半垂了枝葉，雪水自葉梢滴落，在山石凹陷處的水灣中泛起漣漪。

朱槿心中一動，突然想起在蒲家村發生的一幕，巨蝶、妖花、扭曲的花海、骷髏頭骨……

宛若一夢。

在此時的靜謐下，朱槿有些惘然。

須臾，人群陸續涌來。一陣噓寒問暖，朱槿終于明白那不是夢，自己昏睡了二十多天，現在已經是萬歷四十三年正月初八了。

燕赤霞飄然而來，隨意問候，見她無恙，欣慰離去。倒是醫門子弟在楊濟時帶領下來了不少，估計是將朱槿此病當成特殊案例進行研究來了。

在如此喧鬧的環境下，朱槿見了來問候的傅傾辰，詢問他那天自己昏倒后發生了什么事，傅傾辰也只能含糊不清地說自己清除了妖物。

倒是人都走了之后，只留下了那個幫忙清掃竹屋的小法童。朱槿玩心一起，逗他說話，方才知道雖然傅傾辰不肯細說蒲家村妖花一事，但買辦卻添油加醋，將這英雄救美的一樁佳話到處宣傳，在觀里演繹了多個版本出來。雖然買辦沒有親眼目睹傅傾辰施放法術之英姿，但毀滅后的花海給了他無窮的想象空間，再加上傅傾辰懷抱朱槿乘鶴而去的瀟灑身姿，實在是令買辦印象深刻。

聽了法童的精彩描述，朱槿大笑起來。待法童離去后，她卻陷入了沉思中。

這世上沒有鬼怪妖魔，這是現代人的共識，也是朱槿自穿越回明代后，始終對逍遙觀法門之術不太感興趣的終極緣由。然而蒲家村一事對她的觸動，絕對甚于人類登月或者反物質的誕生。

如果這世間真有妖魔鬼怪，那么她從小接受過的一切科學原理都從基礎上被顛覆了。如果人可以自由穿越固體，人死后能以鬼魂的方式繼續存在，動植物甚至桌椅板凳之類的死物都可以修成智慧不遜于人類的妖精，可以用妖術致人于死地，可以毀天滅地，那么還有什么能真正讓人相信？

朱槿呆立在風中許久，直視著紫竹林，眼神卻已飄忽，思緒混亂得厲害。就像是此時告訴一個明代人這世界不是天圓地方，而是地球圍著太陽轉，太陽系外面還有更廣闊的星系一樣，讓其思維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怎么，悟出修煉北冥神功的新法子了？”燕赤霞突兀出現，似從天而降。

朱槿嚇了一跳，眼角有些抽搐，很不滿自家師父這神出鬼沒功，她嘆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情緒，對燕赤霞恭敬地說：“師父，我覺得光求逃跑是不足以自保了，這個世道遠比我想象中更加混亂危險。您能不能教我更厲害的法術？我不想欺負別人，但也不能容忍別人欺負我。”

好潑辣的口氣。燕赤霞挑了挑眉，輕描淡寫地回答：“醫宗和兩位長老都不太贊成教授你攻擊法術，畢竟你的情況著實特殊。法術好比利刃，在好人手中或許只是切菜，在壞人手中卻可以用來殺人。”

朱槿又嘆了一口氣：“師父，我覺得您不是那種會受人左右的人。而且我是什么樣的人，想必您也有些了解了。教與不教，都在您的一念之間。別人說什么，任他去！”她又補充了一句：“被很低等的小精怪襲擊，昏迷二十多天，這簡直是奇恥大辱。我不想讓人說，逍遙觀法宗唯一的弟子是如此窩囊的廢物。”

激將法都使出來了。燕赤霞暗笑，小狡黠中又帶著幾分傲氣，這個徒弟越來越有意思了。

“唔……”燕赤霞只留下一個單音字，不置可否地離開了。

朱槿傻傻地看著燕赤霞的背影，他這算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呢？

第五章 冰風符咒

雖然剛蘇醒，體能上的鍛煉要暫緩進行，但北冥神功于休養無礙反而有益，所以朱槿掃凈石上積雪，用自己慣常的姿勢入定。以她的理解，入定就是在冥想中將自然之元氣化為自己的法力。

睜開眼時，夕陽斜照在臉側，尚有一絲暖意。金燦燦的陽光令她微瞇了瞇眼睛，才發現傅傾辰站在不遠處，背著手似在遠眺山下。

“師兄，你怎么來了？”朱槿活動了一下麻木的四肢，輕輕跳下山石。

傅傾辰一本正經地回答：“我來‘偷偷’教你學習攻擊法術啊。”

“啊？”朱槿沒反應過來，再一轉念，有些驚訝，“‘偷偷’教？你瞞著我師父？”

傅傾辰笑容中透著幾分頑皮：“你不想學嗎？再遇到山魈、食人花這樣的低等精怪，難道你要束手無策或者逃跑？”

朱槿感動得就快要眼淚汪汪了：“可是……這樣‘私相授受’，好像是師門大忌吧。”她剛感動了一下，突然想起以傅傾辰的為人，應該是不會做出這種在她看來都是有違門規的忤逆之舉，頓時臉色一沉，“師兄，你在逗我玩的吧？”

傅傾辰很是欣賞她的變臉功夫，笑得高深莫測：“你覺得，這逍遙觀上下，有任何人、任何事能瞞得過法宗嗎？教你攻擊法術，自然是法宗授意的，但沒有正式宣布。由我代授，自然是不算法宗親授……”

朱槿頓時領會，接著說：“這樣醫宗和長老們也不會反應過大，此可謂心照不宣，各退一步。只是……”她佯作惡狠狠的樣子瞪他，“師兄你太不厚道了，以前以為你是老實人，可剛才居然賣關子逗我著急。”

傅傾辰笑著搖頭：“說不過你，好了，言歸正傳。法宗雖然不親自教你，但攻擊法術學來甚是簡單，只要你有足夠的法力能施放出法術即可。”

他取出一小疊黃表紙——朱槿一見頓時冷汗直流，這不是自己最怕的那種紙符么？

傅傾辰一進入授課狀態，極是認真，完全忽視掉朱槿那一臉怪異的表情，“照法宗所說，你現在只擁有一點粗淺的法力，太高級的法術是施放不出來的，所以要從最低級的法術學起。你初學，尚不能自如運用法力，所以要借助符咒。”

朱槿苦著臉插了句嘴：“師兄，為什么一定要用紙符？好難看的樣子……”

傅傾辰詫異：“用法符有什么難看？文字中隱含的力量是非常驚人的，用正確的方法書寫出來就具有一定法力。你的法力淺薄，必須借助符咒的力量才能引導出來，然后融合天地元素化為攻擊。別孩子氣，拿著，這些是最低級的冰符和風符。”

朱槿繼續苦著臉接過十來張紙符，見狹長的紙條上畫著讓人完全摸不著頭腦的符號，果真可謂是鬼畫符。如果不是傅傾辰指點，她自己可是完全看不出兩種符的區別。

傅傾辰為她演示最低級的攻擊法術——冰符咒。只見他右手法劍斜指地面，身體微斜，左手食中二指挾符，也不見如何引導法力，一縷淡淡的白芒就自他指間而出，射向前方的山石。朱槿的眼睛只捕捉到了一支冰箭，與山石相碰觸后瞬間消失，只見山石上頓時裹了一層亮晶晶的冰殼。此時傅傾辰手中的紙符也化為了灰燼，隨風而去。

“法符只是引導，關鍵還要看你的法力。如果體內沒有法力，即使有再多的法符也無濟于事，更遑論融合天地元素了。”傅傾辰解釋道。

可關于如何引導法力，這是種很抽象的指導。這法力看不見摸不著，又要如何發現它的存在呢？朱槿甚至不知道自己體內到底有沒有法力的存在。

傅傾辰也沒有更直觀的辦法，只是要她靜心，內視，自己領悟。

內視？朱槿閉上眼睛，回憶以前了解的人體結構圖，在腦中開始向下模擬想象，咽喉、氣管、肺、心、胃……

不對，她暗中搖頭，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因為太過專注于想象自己的體內器官，似乎本末倒置忘了初衷。她再度想象自己是一顆快樂的水分子，在體內隨著血液的流動歡快地奔騰著……

一股涓涓細流突然冒了出來，席卷住微若塵埃的水分子，橫沖直撞起來。水分子急了，左右掙扎，擺脫不掉這股看似微弱實則強勁的力量。突然某處出現了一種溫暖的感覺，細流似有被吸引之意。水分子拼盡全力，引著細流向溫暖之處沖去。細流似找到決口，綿延而去，那暖意驟然離去，細流也停頓下來，四散徘徊。

朱槿睜開眼睛，看到左手中的紙符不見了，前方一竿紫竹上裹了一層厚厚的冰殼。她疑惑地望向離自己極近的傅傾辰：“你剛做了什么？”

傅傾辰微一躊躇，方才回答：“你剛才內視似乎不太得法，我握住了你的左手，用自己的法力略做了引導。”

朱槿頓悟，剛才那種涓涓細流的感覺，其實就是自己那微弱的法力。第一次感覺到了實體化的法力，這令她很是歡欣。只是初次運行尚不得法，黑夜茫茫，迷路者只需一點亮光就足以走出困境，傅傾辰很及時地伸出了援手。她嘿嘿一笑：“師兄，這冰符咒，我算是放得及格了吧？”

她那賊頭賊腦的笑容，令傅傾辰忍俊不禁，答道：“不錯，第一次使用攻擊法術能做到這程度，說明你的悟性很高。”

朱槿有點小得意，但傅傾辰馬上就給她潑了一盆涼水：“一次施放成功遠遠不夠，你需要勤加練習，做到隨心所欲。同時你還要自己練習書寫符語，畢竟在初期你需要消耗大量的冰風火電四種法符，別人幫不了你，你必須做到自己書寫無誤，每天每種法符總要各準備一百張較好。”

朱槿頓時垮了臉：“師兄，我現在的法力勉強算是山間小溪，你不會以為是汪洋大海吧？每天要準備四百張法符，要是全用掉，你累死我也擠不出這么多法力啊。”

傅傾辰搖頭：“你似乎對法力的了解還是有所偏差。的確，要引導施放出法術，需要一定的法力，但你施放的法力是以體內存在的法力為限的。你在施放這些低級法術時，體內法力也會自行調整法力的輸出，所以你不必擔心。而且，你施放的法術所蘊含的法力，是隨著你體內法力上限的增長而增長的。因此，我們倆在施放這些相同的低級法術時消耗掉的法力是有差別的。你消耗的法力少，法術威力也就相應較低。而且你的北冥神功修習程度越高，體內法力越深厚，施放法術所消耗的法力就越少。當然，極高級的范圍攻擊法術還是會消耗不少法力的。據說，傳說中的雷火無妄是以耗盡施法者的元魂為代價的……”他目露敬畏之色，再沒有說下去。

她又問了一句：“那怎么樣才能提高自己攻擊法力的威力呢？”

“兩個辦法，一是努力修行，增強你體內的法力，水漲船高，你施放的法術中蘊含的法力自然就會增加；二是突破到北冥神功下個階段，學會自主調動體內法力，在法術中隨心所欲控制法力的輸出。”

朱槿聳聳肩，好玄。

然后她看著傅傾辰交給自己的四種龍飛鳳舞書寫各不相同令人完全看不懂的法符，頓生哀怨。

于是晚上的文化功課，除了抄寫《千字文》，又多了一樣——抄法符。

朱槿其實是個無比愛憎分明的人，在對待自己不感興趣的人或事上，都非常沒有耐心。抄法符顯而易見被她歸進了不感興趣的行列中，在依葫蘆畫瓢認真抄了幾十張法符后，失去了耐心。

反正這些咒語都是連筆的、鬼都看不懂的文字或是圖畫，照著大致畫畫算了。朱槿總覺得施放法術與這些鬼畫符無關，如果這只是一種精神作用，會給施法者一種心理暗示導致法力更好的運用，那么朱槿認為自己用不著這些法符了，因為她既然不相信法符的功效，那么心理暗示則無效。相比之下，繼續精進五禽戲和北冥神功則更高效些。

第二天，北冥神功修習完畢臨近黃昏時，朱槿與傅傾辰又見面了。

朱槿暗想，自己那小師父可真是省心，在教過五禽戲和北冥神功后人就沒影了，把劈荊拓荒這種苦差事都扔給傅傾辰，傅傾辰這法門大弟子的差事可真不好做啊。

只是她此時尚還不知，整個法門，擁有正式法門嫡傳二代弟子稱號的，也唯有她和傅傾辰二人，其余弟子無不是法門前任和現任長老的掛名徒弟而已。所以傅傾辰的法術可謂嫡傳，教授她并不為過。而且他人所稱的法門大弟子與小師妹，就是特指他們二人。

“不知你對于施放法術，現在可有什么領悟？”傅傾辰一見面就開始擺出為人師表的樣子，只是那么斯文秀雅的人，即使如此這般，也是令人賞心悅目的。

朱槿聳肩：“不清楚哦，這種事，還是只可意會，不能言傳。我放個冰符咒試試就知道了。”

這回答甚是無賴，傅傾辰愣了一下，但見朱槿隨手捏了張冰符，靜心凝神，對著山石放了出去。

冰符仍在手中，山石仍然嶙峋，冰箭不見蹤影，這個冰符咒施放失敗了。

朱槿也愣了一下。

傅傾辰取走她手中的冰符，仔細一看，頓時搖頭：“明明讓你認真抄寫的，這咒語有兩處寫錯了。”

他拿了張正確的符與這張對比，果然有兩處朱槿寫得差異很大。她有些不服氣：“師兄，那這張符如果在你手中，能不能放出冰符咒？”

“自然可以。我說過，法符只是初期在你法力微弱時的一種輔助引導手段。以我現在的法力，用不用這法符，都一樣可以使出冰風火電符咒這四種低級的法術。”傅傾辰沒用符咒，只左手食中二指合并指向山石，果然放出了冰箭，將山石裹了厚厚的一層冰殼。

朱槿賭氣從他手中取回那張明擺著是應付差事亂寫的法符，再度施法。這次，冰箭驟然出現，山石上的冰殼明顯增厚，朱槿手中的冰符也消失了。

兩個人都愣住了。朱槿木立片刻，扭頭問傅傾辰：“這個……我怎么能放出冰符咒了？”

傅傾辰也狐疑起來，那張符明顯是寫錯了，朱槿怎么可能放出了冰符咒？

見傅傾辰遲疑不決，朱槿眸光一亮：“哎呀，師兄，會不會我是天賦異稟，天生法力高深啊？”

傅傾辰這么忠厚老實的人，也差點將“厚顏無恥”這四個字吐了出來。他咳了一聲，掩飾住自己的無力感，沉思了片刻，將朱槿那里所有的法符全拿了過來，在仔細檢查過后，挑了數張遞給朱槿。

“這是風符，是風符咒的引導符。施放要領與冰符咒一樣，引導自身法力，想象聚集自然的風，凝于眼前一處。”

攻擊法術的施放姿勢是一樣的，朱槿仍然是左手食中二指挾符，右手法劍斜指地面，身子微側向右，對那座飽受摧殘的山石放了出去。

風符咒施放失敗。

再度失敗。

第三次，成功。

朱槿不甚滿意地搖頭：“看來我對于法力的運用還是不夠熟練啊，不過我會繼續努力的，師兄……咦，你這是什么表情？”

傅傾辰的挫敗感更強了，他沒有對朱槿解釋，他挑出的風符是朱槿書寫錯誤最離譜的幾張，以他昨晚試探到朱槿的微弱法力，又在他刻意含糊其辭的教授下，這個新法術是完全不可能施放出來的。

“你先熟練冰符咒與風符咒吧，幾時能做到每發必中，我再教你攻擊性更強的火符咒與電符咒。”傅傾辰決定遲些時候問問法宗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收拾起滿腹心思，先忽略掉這個符咒的問題。

“總對著石頭練習，我沒有概念。師兄，這四種低級攻擊法術的區別在哪？或者說它們有什么不同的效果？在實際操作中我要如何選擇？”朱槿不解。

傅傾辰愕然，他畢竟沒有過當師父的經驗，光顧著完成法宗的交待，教給朱槿攻擊法術，卻忘了詳加解釋。

“冰、風、火、電符咒是冰、風、火、電四系法術攻擊的最低級術法。但無論術法高低，這四種法術攻擊在各自領域中的性質是差不多的。

“冰系法術帶有一點控制作用，對于實體化的妖怪比較好用。視施法者法力與妖怪的妖力強弱，中者會被冰術產生的寒氣附體噬骨，輕者行動變得極為遲緩，重者甚至被冰凍住無法動彈。

“風系法術對于非實體化的邪靈比較好用，在極小范圍內產生極強烈的旋風，令其形體無法凝聚甚至魂飛魄散。同時它也具有風的一些特性，例如席卷、凈化、撕裂等等。

“火系和電系法術都是威力最強的攻擊法術，顧名思義，前者施放火攻擊，后者施放電攻擊。火系法術有很強的凈化作用，而且攻擊目標單一，不容易產生誤傷。電系法術除了攻擊力量較強，還能視施法者法力產生閃電鏈，攻擊附近的敵人。不過電系法術要慎用，閃電鏈是無差別攻擊，如果附近有敵人之外的存在，一樣會受到攻擊。

“高級的攻擊法術地火訣和天雷訣，估計你還要再修習幾年的北冥神功才能學習，那其實就是威力更高一層的火符咒與電符咒，也是法門攻擊法術中最頂級的單體攻擊法術。”

朱槿認真記著，見傅傾辰的教授告一段落，方才提問：“師兄，當我對敵時，我怎么能區分出人與妖？而且鬼是無形體的，我又要怎么看到？如果不能看到和區分，我又要如何對付他們？”

傅傾辰將自己遮膝上懸掛的照妖鏡取下，遞給朱槿。那是一面巴掌大的圓鏡，木質六角形的木框，裹著中間圓形的銅鏡。“這照妖鏡就是我們方士的眼睛。許多化為人形的妖物，我們用肉眼是區分不出來的。但照妖鏡在遇到他們時，會發出特別的灼熱感來提醒我們。同時根據妖物的力量強弱，鏡體會發出自淺至深的光芒提示，妖力越強，鏡光越深。妖物的身影落入照妖鏡中，可以自鏡中看到他們原形。妖力弱者，如果用照妖鏡直射過去，可以當場令他們現形。只是照妖鏡對于鬼物靈體無效，所以我們法宗弟子出門巡游修行，常規是要有醫門弟子同行。一方士一醫師，這是比較標準的配置。因為醫師有種技能名為‘鬼目決明’，類似在一定時間內開了天眼，可以看到肉眼無法看到的靈體。在醫師的配合下，方士才能驅逐靈體。”

朱槿接過照妖鏡，在里面照了照自己。青銅打磨得很精細，雖然不如現代的水銀鏡，但照看自己的臉龐還算清晰。她好奇地掀著腰間的紫色法絳說：“領衣服時你就說過照妖鏡要另行獲得，到底要怎么得到啊？我腰間空空，光系著根絳子也不好看啊。”

“因為照妖鏡的材料需要你自己親手獲得，有一定難度，北冥神功沒有修習到一定程度是不行的。所以你先不要著急考慮照妖鏡的問題，還是努力修煉北冥神功，并把最基本的四種符咒法術使用熟練了吧。”

傅傾辰放任朱槿自行練習，自己則往紫竹林深處燕赤霞住所找尋答案。

燕赤霞有間小小的竹屋，但從沒人進去過。他在屋外的兩竿紫竹間搭了一個吊床，所有能親近到此處的弟子對他居所的印象，就是總見燕赤霞躺在吊床上枕臂望天，灑脫中又帶著三分疏離，二分淡泊。傅傾辰總覺得燕赤霞在望天的時候，眸光極度滄桑，似乎沉淀了無數歲月過往。

不出傅傾辰所料，這時節，燕赤霞果然還是躺在吊床上發呆的。他恭敬施禮，燕赤霞坐起來，在吊床上搖啊搖，絲毫沒有法宗的威嚴形象，有些孩子氣，也有些放蕩的樣子。傅傾辰早就見怪不怪，將今天發生的事一一稟告，最后請示：“不知小師妹這種情況到底是怎么回事，還盼法宗明示。”

“你把你寫的法符和朱槿寫的各取一張給我看看。”

傅傾辰將兩張法符交給燕赤霞。

燕赤霞一看，頓時哈哈大笑，“許廣平也太循規蹈矩了，寫個咒語也要一絲不茍。有其師必有其徒，你也學了他這點，太一本正經了。”

見傅傾辰一頭霧水的樣子，燕赤霞跳下床，赤著腳站在他面前，歪著頭饒有興趣地看著他說：“告訴你一個秘密，這個符，當初是我用上古文字隨意書寫的，當了范本，給了你師父。現在你要讓我寫出一模一樣的咒語，我也寫不出來。”

傅傾辰一驚，終于保持不住向來的淡定了，瞠目結舌：“法宗……這……”

燕赤霞嘿嘿一笑：“這符，說到底只是給施法者增強信心用的。底氣壯了，施放法術事半功倍。朱槿是從內心里不相信法術存在的，所以這符紙，對她來說有與沒有都一樣。但只要她的法力足夠，那她就有能力施放出這四種符咒，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他的話，與朱槿的理解從本質上來講是沒有區別的。但對于傅傾辰來說，可就是一種極大的顛覆。

燕赤霞又是莫名一笑：“朱槿這符與你的符差別很大。她是不是完全沒有用心抄寫，完全是在應付差事呢？雖然對施法沒有什么影響，不過這種態度可是不太好。最近沒有監督她的修習，想必有必要去檢查一下了。走吧。”說完就往朱槿的居所而去，傅傾辰不由得有些擔心起來，不得不尾隨而行。（《蘭若辭Ⅰ九天神諭》已經上市，連載至此結束。紫薇朱槿的《蘭若辭》系列是《倩女幽魂2》游戲最強文，網易重磅首推，敬請關注、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