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神的森林

1【沈白篇】

TONGSHENDESENLIN

（一）

我叫沈白，從小在京城長大。年幼受家父沈淵的山水

筆墨熏陶而醉心書畫。

而此刻，我隨著都城西郊的年輕獵戶張勇，踏入了這

片令人恐懼的死亡森林，不是為了別的，只是為了尋找我

那從四年前便消失在這里的父親。

“沈少爺，冰湖之眼到了！快出來看看吧！”張勇一

直在馬車外面牽制韁繩，此刻向里面的我傳話道。

我拉開車簾，下了馬車，望著這兒的風景，又深深地

吸了一口氣，享受地說了一句：“呼！好新鮮的空氣！不

似前幾日，實在混濁。”

“可別掉以輕心，你看那兒！”張勇向我指著前面湖

邊不遠處的一兩棵矮樹。樹的形狀詭異，像是行之將至的

老人，痛苦地彎曲著腰。

而我看到那些樹，卻一個激靈，渾身打了個寒戰，背

后更是一陣陰涼，說：“難道，這就是……”

張勇膽子挺大，走過去，摸了摸柔軟的樹皮和根部帶

血的土壤，然后如死神一般轉過頭來，對著我緩緩點了一

下頭，說了一個字：“嗯！”

果真沒錯！這兩棵樹其實都是已死的人。

相傳，這片森林里住著邪神。所有途經這座森林的

人，不管是商人還是乞丐，佳人還是書生，都會被那個邪

神變成樹木。

“邪神是神嗎？”

“那當然，不然為什么叫邪神呢！”張勇一邊將馬套

在一棵樹旁，一邊回答我的問題，他繼續說，“其實，邪

神有個名字，叫做瞳神！”

“瞳神？為何叫這個名字？”我一邊詢問，一邊把我

的宣紙鋪開，狼毫一揮，在這無人煙的冰湖之畔有所旁騖

地作起畫來。

“因為相傳是路經此處的人看見了瞳神的眼睛，而

變成了這些沒有生氣的木頭。瞳孔之神，所以便叫瞳神

咯！”張勇緩緩走到我身邊，來看我畫的什么。

畫作之中是一個美男子，耳鬢之間是迎春花葉編制的

耳冠，皮膚白皙，而身后是一對藍紫色雙翼。

“你畫的這是？”

“我畫的是春神句芒！”我最后將丹青一筆點在畫

中春神的眼仁之中，整個畫中人物便似活了一般，“相傳

春神句芒能夠給予大地生命——他腳下所經過的地方，便

會無端抽出芽甚至開出花來。所以，我想，這座森林的瞳

神，想必便是和句芒一樣，能夠決定生死，所以，便畫了

一個句芒，或者說，畫了一個心中的瞳神模樣罷了?！?/p>

張勇笑我太會想象，我也只是隨聲附和地笑了笑。

（二）

張勇來這瞳神的森林，可不是為了尋找生父，只是為

了取這冰湖水。

“冰湖水是澆灌‘京城搖錢草’的第一滴媒介?！贝?/p>

刻，他搖了搖手里皮囊之中的湖水，對我說，“水我取到

了，我沒有理由再繼續和你一塊走下去了。”

“嗯，我知道?！蔽乙贿吢唤浶牡厥掌甬嬀恚?/p>

邊轉過頭望著這個可能就此別過的男人，傷心并試探地說

道，“或許我還可以給你更多的錢？”

“不用了。再往里面走，可能就真的遇上瞳神了！

命和錢比起來，還是命貴重些！”張勇一面在前方帶路，

走出冰湖，一邊口中打著響哨，提醒冰湖外不遠處的那馬

匹——該是時候原路回家了。

我失望地跟在他身后，卻不料，他忽地停住了腳步。

“怎么不走了？”我問道。

“馬！”他結巴起來，“馬不見了！”

車輪和馬蹄印從此處一直往里邊的森林拓去，我和張

勇對望一眼，不知現在該如何是好。

“里面有我的全部盤纏！”我對張勇說了一句。

“我知道！”他感覺出我在意這件事，似乎有怪他的

意思，于是，他說，“我不也是！我的所有貨物和獵品獵

具都在車里！”

不得已，我與張勇只得向著車輪那邊繼續探索。

車輪和馬蹄的印子最后消失在這里，一處空寂而荒涼

的僻靜地，甚至連樹木也少了很多。

“我們是朝著里走的，為何反而樹木更少了？”我一

邊四處小心翼翼地打量，一邊緊緊跟在張勇的身后。

“不知道。你看！”隨著他一聲疾呼，我的視野跟隨

他一起落到了前面一個黑影之上。

“馬？！”我說道，“找到了！”

張勇可能是為了快點確認那個黑影是否是他的馬匹，

急忙朝著前方飛奔而去。我因為害怕落單，也跟隨在他的

后面。

而當我們越來越接近那個黑影之時，卻發現，那個生

物哪里是馬匹，分明只是像馬一般的樹木而已。

正當我垂頭喪氣之時，我卻感受到張勇竟然全身戰栗

起來，我好奇地望著他，問：“你怎么了？是不是傷口太

痛？”

張勇一句話不說，伸出手指著我身后。

我緩緩轉過頭去，只見一只三米多高的如泥漿一般的

巨大魔物慢慢籠罩在我們背部上空，試圖把我們吞咽于它

的黏稠腹腔之中。

“跑！”張勇向后一轉，開始逃跑。我被這突如其來

的指令怔住了，下一秒跟著張勇的步子，拼命往前逃去。

視線之中，樹木枝葉飛快地向后移動，腳下的枯枝落

葉也踩得沙沙作響。

我和張勇根本不敢向后看去，一股腦向著前面逃。卻

不料此前的地形已經開始發生變化——路子越來越陡峭，

前方是一大截陡坡，我和張勇便是從上面給直接滾下去

的。

當我們跌到谷底的時候，我們望了一眼遠在崖坡之上

的魔物，不知為何，它也沒敢下來，怏怏離去，之后我便

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三）

當我醒來的時候，我躺在一個木床之上。放眼望去，

四周都是木質結構的墻壁——很明顯，我現在在一個木屋

之中，床邊坐著張勇，只見他面色凝重地望著我：“你終

于醒了！”

“我睡了很久？”我一邊回答他，一邊摸了摸自己的

后腦勺，感覺一陣刺痛。

我回憶起跌下山坡的瞬間，被擊中了頭部。所以昏迷

了多久，我也不太清楚。

“你睡了一整天！”張勇把我扶起來，然后接著說

道，“我要告訴你，等下如果來了一個人，你記得，一定

不要看他的眼睛！記得一定要……”

我還在回味揣測他的話，屋子的另一邊響起了一陣腳

步聲。噔噔噔！那是人類的鞋踩在木質地板上才能發出的

聲音。

“閉上眼睛！”張勇悄悄地急切地對我說。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背過頭去，等待這個人進

來。

那個人進了我們所在的這個房間，我和張勇都背對著

他，等待著他將會說些什么。

“你終于醒了?！彼穆曇粲行┠：蜕n老，似乎

不是來自這個世界，“飯菜放在外面的屋子，你們穿好衣

服，出來吃飯吧！”

“是你救了我們嗎？”我終于鼓足了勇氣，說道。

“咦，你沒有告訴他嗎？”這句話是身后那個人對張

勇說的，“你等會給他說吧，我有些事情，先出去一趟，

你們好好休息。”

當那個人出了房間，我望向張勇，想尋求答案。

“確實是那個人救了我們。”張勇說道，“其實當時

我也意識不太清晰，是他把我們送到這個屋子里來的?！?/p>

“你叫我不要看他的眼睛，難道是……”我很想說

出那兩個字，但是怕沒有走遠的那個人聽見，于是便住了

口。

“先吃飯！”張勇扶起我，來到了外室。

飯菜在桌上放著，冒著熱氣。我聞見菜香，其他的什

么都先不管了，我已經很久都沒有吃過東西了。

張勇也吃了些，但是始終憂心忡忡。

“你為什么覺得那個人就是瞳神？”我構想中的瞳神

貌如潘安，聲似百靈，而當我聽到他的真實聲音時，卻在

腦中構想出了一個陰險狡詐、油盡燈枯的老者，所以我不

禁這樣問道。

飯后，我跟隨張勇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這個地方是

我們掉落下來的這個崖底，我向著四周環視，發現這里就

好像森林中的一個微型盆腹之地，我們永遠也別想徒步出

去。一想到這里，我便心如死灰，郁悶起來。

“沈公子，你隨我來！”張勇拉著我，來到后院的一

處空地，那里突兀地立著兩棵兩米不到的人形枯樹。

“這是？”我問。

“這是我親眼在屋里透過門縫看到的——那個男人把

這兩個人變成了樹！”張勇說的時候有些帶哭腔。

“什么？！你親眼看到，他們變成了樹？”我不敢

相信傳說竟是真的，驚訝地望著張勇，想從他的表情中感

受，他是不是在騙我。

于是，此后數日，我都在擔驚受怕之中度過。

（四）

瞳神的樣子，我們是從來都不敢回頭去瞻望的。即

使有時候趁著他睡著或者外出，我們甚至不敢離開小屋太

遠——因為我們擔心瞳神的力量，肯定會輕易找到我們，

反倒是這個小屋，能夠知道他從哪兒出現，便好提防著他

的雙眼。

這里的樹并不多，但是每一棵樹都是人形，這讓我很

擔心。

印象很深的一棵樹是一個女人抱著一個嬰兒，那個女

人手里還拿著一把刀，兇惡地望著前方，懷中的嬰兒早已

融合在女人的皮膚當中，與母親融為一體，成了一棵粗大

的矮樹。

還有一個男人蜷曲著，蹲在地面，擋在頭頂的雙手早

已化為了樹枝。就是這樣一棵形如盆栽矮松的人形之樹，

它讓我想到了，我的父親，他是不是也是遭遇了瞳神，成

為了這些樹木的一員呢？

而當我看到那棵掛著我父親貼身玉墜的樹木時，我便

知道，我所想的，原來是真的——我的父親果然被化為了

樹！

那些樹中的人臉都好模糊，我哭著撫摸著父親的臉，

卻不敢太過大聲，怕驚動了屋里的瞳神。張勇硬生生把我

給拉回了木屋，另一只手搶過我手中緊緊拽著的玉墜，向

著溪流一扔，不再讓我睹物思人。

瞳神很多時候會外出，我們也不知道他到哪兒去了，

又是去干什么。他每天會按時叫醒我們，然后為我們準備

好一日三餐。我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這樣做。

“你說，他是不是為了把我們養胖養肥，然后殺了我

們吃掉？”張勇驚悚的想法著實把我嚇了一跳。

“或者是想把我們圈養起來，當作寵物，以解孤

獨？”這個想法我倒是有些贊同。

或許，這個瞳神是個心理十分不健全的神，他變兩個

“藝術品”需要兩個胖子，或者兩個安逸者，于是才會使

勁讓我們吃。

不管怎么樣，我和張勇都不想在此處坐以待斃，雖然

能每天都吃上森林之中的自然之肴，但是始終覺得如此便

是行尸走肉，更何況，“喂食者”還是瞳神！

于是，我和張勇計劃出逃。

張勇去往南邊，我去往北邊，我們想的是：第一步先

調查地形，看看哪邊的路能夠更容易攀爬。然后晚飯前回

到小屋集合，一邊交流情報，一邊等待瞳神前來送食。

就在我回到小屋，等待張勇回來時，他卻久久沒有回

來。

終于有腳步聲傳來，我焦急地過去開門，卻在下一

秒，警覺到什么，“萬一是瞳神先回來了怎么辦？”于

是，我急忙轉過身去。

“你一個人嗎？”果然是瞳神，“他人呢？”

我沒有迅速開口，想了想，說：“他出去了，現在都

還沒回來，不知道為什么？”

我怕自己被牽連，只得這么說。

“哦，飯在桌上，你快吃吧?！彼f完，便不見了蹤

影。

我一邊吃著飯，一邊感到莫大的恐慌！

張勇消失了——到底是因為他找到了返回的路，丟下

我一個人；還是被瞳神變成了樹木？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現在只是一個人了！

再也沒有同伴能陪我一起逃出這個恐怖的森林了！

我該怎么辦？

（五）

“你家在哪兒？”瞳神這樣對我說道。自從張勇消失

之后，瞳神和我交談的時間越來越多，或許是我自己的錯

覺，因為除了瞳神，我便沒人能夠傾訴了。

“我家在京城。”我敷衍答道，眼睛游離在木屋的房

檐之上。

“沈白，你想家了？”瞳神知道我的名字，他可能感

覺到我的哀愁，才這樣說的吧。

“想家？我沒有家的！”我笑了笑，“我的父親母親

都死了?！?/p>

“死了？怎么死的？”我不知道瞳神竟然會對我的家

人感興趣。

于是，我便嘆了一口氣，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父親

四年前在這森林失蹤，而母親前兩年病死家中。

“真是可憐！”瞳神話語之中帶著傷悲，而我卻覺得

十分嘲弄，他接著說道，“你父親四年前就來了這森林，

可能現在已經成了我森林之中的一部分了。你一直不敢看

我，想必你也知道我是誰，你就好好待在這里吧，我不會

傷害你的！”

瞳神這樣對我說，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此刻，我感

到前所未有的害怕，這種恐懼不是有人要取走你的性命，

而是讓你一直擔驚受怕，讓你處于一種求死不能的狀態之

中，讓人崩潰。

于是，我想殺掉他！

森林之中，最忌諱的便是火種。我想用這個方法毀掉

瞳神的森林！

我在我父親那棵樹旁，鉆燃了木中之火，火迅速從后

院的那片人形之森朝著木屋的方向延綿而去。

這樣便也是將父親火葬升天了吧？

我這樣想著，跑回木屋，準備收拾東西，然后朝著東

邊的那個山坡逃去。根據這幾日的觀察，那邊是最容易攀

爬的。

然而，事情簡直是出乎我的意料。

這火種遇上了人形的樹木，擴散的節奏簡直奇快！

而這森林似乎有再造生命的魔力，火種借由生命力量的枯

枝，似乎有了靈力，變換成了紛繁復雜的火形生物。

火勢越來越大，而火之靈物竟也慢慢包圍了整個森

林。我像火焰之中的蜉蝣，被自己困在了這小屋之中。

門口被熊熊烈火包圍，完全無法逃出去。

“嘶”的一聲，身后的瞳神向著門口倒了一大盆水。

他原來也在屋里，不是此前便去了后院那片人形之森

嗎？

瞳神趁著火勢減弱的瞬間，拉著我迅速沖出木屋。

我閉著眼睛轉過頭不去看他，卻被他帶出了門去。

本想著逃過一劫，可是當我睜開眼睛時，卻發現，這

個森林之中，整個凹陷下來的盆形區域森林，全部被大火

覆蓋。

“天，怎么辦？”我焦急地說道。

“你跟我走！”瞳神強制把我拉著，來到了一條小溪

邊，“這條小溪一直通往上面的冰湖，并可以沿著河流出

這個森林，這是唯一的通路！”

“我、我不會游泳！”我不知道他為什么好心告訴我

出去的路。

瞳神也被煙火熏得咳嗽，他說：“你相信我嗎？”

“我……”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

四周的火焰越來越猛烈，已經找不到一處完好的樹

木，每一顆樹，都在燃燒著，似乎在宣告生命的終結。而

火靈越來越強大，它們伸展出火焰般的觸角，開始侵占這

片領地。

“你相信我的話，就轉過頭來?！蓖窠辜钡卣f道。

我望著這一片火光照耀下的森林，“沒辦法了！試試

吧？”我心想著。

于是，我閉上了眼睛，轉過頭去，卻在心里糾結自己

是否要睜開眼睛。

2【沈淵篇】

TONGSHENDESENLIN

（一）

我叫沈淵，京城人士，多年前便來到了這瞳神的森林

之中。

瞳神的傳說，從古至今便是一個虛無而縹緲的存在。

我不相信這個傳說。

直到瞳神出現為止。

我本是京城的畫師，卻在四年前的一次意外采風時，

誤入了森林的深處。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瞳神。

他穿著素潔的長袍，全身的皮膚都是大地一樣的赤

褐色。我以為我要變成枯枝腐葉，但是我沒有，瞳神那時

閉著眼睛，因為他正在休息。旁邊的花兒無聲無息地迅速

開放著，我本想就這樣靜悄悄地離開，卻不想，在走的時

候，被瞳神一把拉住。

他在我身后說：“不要走！”話語之中帶著幽怨和憤

怒。

我緊張得連連點頭。

他把我帶到了他常住的一個小木屋之中，然后告訴我

這兒是他懲罰污濁人類的地方。

“污濁人類？”我不知道何為此類人，于是便問道。

“總有一些人，沒有經過我的允許，而取走森林之中

的東西?！蓖胥紤械?，“他們的氣息混濁了這片原本清

凈的地方，我必須給予他們懲罰?！?/p>

“把他們變成樹了嗎？”我膽怯地問道。

“嗯，我把他們與我的森林合為一體！”瞳神說，

“但是，你不一樣，你沒有污濁的氣息！”

盡管他這樣說，我卻被瞳神一直邀請居留在這木屋之

中。

“林中的水果和蔬菜請享用，西南邊的水源也十分干

凈，請自取?！蓖袼坪醪]有打算讓我離開。而我明白

這個家伙是神，我可不想因為一句話或者一個行為而觸怒

了神，使得自己死無葬身之地。

但是我不明白為何瞳神不想讓我離去，又不殺死我，

只是讓我在這里生存下來。而他每天必定會來找我聊天，

或是詢問一些關于森林之外的趣事，或是向我訴說這林中

百物的靈性遠不止人類了解的那么一點兒而已。

“原來，你是畫師?！彼袝r會在身后呵呵直笑，

“真是不像，我感覺你只是一個書生?！?/p>

“我本就是書生！”我也回了一個笑容答道，“只

是沒有取得功名，便做起了畫師。不過，術業有專攻，后

來，還是在京城做出名來，不過也只是小名小氣罷了。”

就這樣，日復一日，聊著聊著，到后來，我與他彼此

間的信任換來了我的轉身。

（二）

“你是畫師，那你可以為我畫一幅畫像嗎？”瞳神閉

著眼睛，對著我說道。

他面對著我，只能閉上眼睛，不然我如果和他的目光

對視，便要從腳部開始，緩緩變成木頭！這可不是危言聳

聽，而是我親眼所見。

我曾親眼見過，一個誤闖入此境的男人，持著一把斧

頭向著瞳神襲去，而我在身后看到那個男人對上了瞳神的

雙目，沒片刻鐘頭，那個男人叫喊著從腳根部開始，變成

了一棵矮松。到最后，那矮樹的一只木臂之上，還依稀可

見斧頭的模樣。

而此刻，這個充滿瞳孔魔力的男人，請求我為他畫

像，我怎敢推托。

畫筆在手中行云流水，我暈開畫紙，筆墨潤在宣紙之

上，而最后一筆，卻始終不知該如何處理。

瞳神似乎感覺到了我的疑惑，他閉著眼睛，端坐在我

面前，問我：“怎么了？畫完了嗎？”

“可以說畫完了。但是……”我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

“但是，還差一筆！”

“那快畫吧！”

“不行，這一筆我不知道該怎么畫?！蔽沂且粋€極盡

完美的人，此刻，瞳神閉著眼睛，我是斷然不敢點上瞳神

眼睛那一筆的。

“那我自己來吧！”瞳神向著這邊走來。我讓開一條

路，在瞳神身后挺遠的地方，準備小嘬一口茶，來舒緩心

情。

可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瞳神先是仔細端詳著畫卷，滿心歡喜地點頭，說是第

一次看見自己的面容。

他拿起毛筆，準備為自己的畫像點睛。可是點睛之筆

剛剛一落下，我還正想上前去觀摩畫紙，只見霎時間，地

面竟然無故晃動起來。

瞳神眼看著自己完成的這幅畫，而受到了自己魔力的

侵蝕，自己扎根此處，變成了一棵大樹！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瞳神竟然也被自己的瞳力化成了人形之樹？！

我驚訝了足足一刻鐘，急忙閉著眼睛，去卷好那一幅

此時具有最后瞳神力量的畫卷。我瘋瘋癲癲地跑回了瞳神

的小木屋之中。

我哭了許久，發現自己竟然為瞳神的木化而感到

傷心。于是，我決定留下來，守護瞳神的森林，直到沈

白——我的兒子的意外到來。

幻策劃

HUANCEHUA

風伊凌泠：《傲風》這本書當初讓我看得心潮澎湃啊，可是！作者寫了N年了好不好！話說在我初三的時候就聽同學說怎么怎么好……然后追文追到高中

畢業，期間，作者有很長時間木有寫，現在也是斷斷續續的，我都木有信心看下去了……

·41·

而沒事，為何他要救我，他到底是誰……這些問題我都來

（三）

我不知道為什么沈白會來到這片森林，更不知道他為

何昏迷在木屋外。

我當時救下他和他的獵戶朋友，卻正巧遇上兩個盜

賊，偷了不知道誰的馬車，來到了木屋外的后院。當時兩

個強盜看到我，絲毫不懼怕，甚至強迫我交出值錢之物。

而我憤怒之下，拿出瞳神的畫像，將那兩個強盜變成了樹

木，一旁無辜的馬兒卻也看到了畫卷之中的瞳神之眼，化

作了一棵矮樹。

此后，沈白和他朋友卻不敢面對我。我便知道，他們

一定是相信了森林之中關于它的傳聞。

相信也便就相信吧。我沒有想到此生還能再次與至親

骨肉相見，便也沒了遺憾。

我每天除了給他們送去食物以外，便是建造船只和木

筏——能夠出這崖底，出這森林的，便只有這冰湖支流小

溪了。我雖然舍不得沈白，時常不忍心送走他，還出于私

心阻止他離去，包括將他的好友單獨放出森林，一直安慰

他說就待在森林木屋等等。但是心中另一面，卻還是希望

他能夠離開這里，回到京城，讓他回歸平常人的生活。

然而，他自己卻斷送了生路。

他點燃的這火，燒盡了木屋外的所有樹木，也燃盡

了我馬上完工的木舟。而他自己更是將自己困在了木屋之

中。當我把他救出屋子時，我發現我的后背因為替他擋住

火焰，已然整個背部全部灼傷。

而讓我意想不到的是，森林之中的火焰竟有了生命，

準備懲戒這森林的縱火者。

“你相信我嗎？”我忍著劇痛在小溪邊問他。

“我……”他似乎很猶豫，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我。

四周的火焰越來越猛烈，已經找不到一處完好的樹

木，每一顆樹，都在燃燒著，似乎在宣告生命的終結。

“你相信我的話，就轉過頭來?！蔽覍λf著，就像

他曾在我的懷中一樣，那時他還很小，什么都不懂，就那

么安靜地睡著。

他轉過了頭來，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3【沈白篇】

TONGSHENDESENLIN

我在心中默念著自己的名字：沈白啊沈白，生或死，

或許就在這一瞬間。

我緩緩地睜開自己的雙眼。

眼前的這個男人好熟悉，但是此刻情況太過緊急——

四周的火焰越來越猛烈，而火靈卻組成了一匹鋪天蓋地的

靈獸，朝著溪邊奔涌而來。森林已經找不到一處完好的樹

木，每一顆樹，都在燃燒著，似乎在宣告生命的終結。

我沒有去詢問他任何問題——為何我看到了他的眼睛

不及問他了，因為現在只能無條件地信任他。

我們根本不是火焰靈物的對手，只得沿著小溪奔走。

直到跑到了盡頭，山丘擋住了河水繼續往下的去路，我不

會游泳，不得不停住了腳。

這個時候，他拿出一張畫卷，然后自己看了一眼。接

著，我看到了我此生以來第一次人化為樹的過程。

他忍受著劇痛，用手拿刀，在剛剛侵蝕而上即將變為

木頭的腿部用力一斬。他大叫一聲，將我推進小溪之中，

而他在岸上，將自己已經化為木頭的腿部向著在水中掙扎

的我扔來。

“抓住它，然后向下面游，堅持住，你一定能出去

的！”他的腰部奇跡般地并沒有流血，而且腰間以上的部

位似乎并沒有繼續樹化，腰上那一圈似乎被樹木的生命所

繼承。此刻，他正看著溪中的我，眼中帶著不舍，眼淚好

像是決了堤一般，流了下來。

神是沒有眼淚的。

而此刻，我竟然想到了多年以前，母親告訴我的

話——“父親是一個懦弱的人?！辈还苡龅绞裁词?，他都

要掉眼淚，她真后悔嫁給他。盡管有多么地不甘心和后

悔，但是他們卻始終在一起。因為，父親是一個善良之

人。

這個人就是我的父親！

我突然想起了他，雖然四年的時間，使得他蒼老得不

似人形，可是，我還是認出了他，在這最后一刻。

我呼喊著父親，然而身體浮游在水中，手卻離不開由

父親腿部變成木頭的救命稻草，慢慢地，不受控制地，離

這個地方越來越遠。

周圍的火焰之光久久不息，而父親的身影最后卻消失

在我的視線之中。

后來，我是在京郊外的河邊被一個農人發現的。他說

我死死抱著一塊腐爛的、被水侵蝕的木頭，在睡夢之中哭

泣。

他問我，我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

我告訴那個人說，我叫沈白，是京城人。

他問我接下來去哪兒？

我說還要再去一次那片讓人恐懼的森林之中，尋找瞳

神。

因為，他是我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