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

老伴在家里排行老四，我叫她四丫。我和四丫的二姐一同上山下鄉(xiāng)，她姐姐見我還算勤勞老實，就說要把她四妹介紹給我，現(xiàn)在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四丫時是她放暑假來看她姐，穿著一個素雅的碎花襯衫，編著麻花辮，還戴了一副繡花的白手套，甚是美麗、特別……

四丫沒讀過多少書，初中文化，性格開朗，極愛干凈。我在煤礦工作，起早貪黑，賺的都是辛苦錢，沒給過四丫錦衣玉食，相反卻給她了不少氣受，剛結(jié)婚時，都年輕，她還會頂嘴兩句，后面習(xí)慣了我的暴脾氣，只能忍氣吞聲。

如今我已退休在家，這個早上我吃著四丫給煮的餛飩，包的小籠包，亦如32年前……

拉回記憶的是味道。

四丫第一次煮的早餐，是碗面條，她以前在家有做飯的經(jīng)驗，面條做得甚是可口，在80年代，早餐里能有一個雞蛋真是種奢侈，四丫把這份奢侈留給了我，從第一次開始…..每次她的碗里只有幾根面條，然后泡上幾塊饅頭塊。從1980年到今天，早餐的種類越來越多，雞蛋變得不再奢侈，奢侈的應(yīng)該是歲月……除了早餐外，她早起還要給我準備午飯，飯盒里總是一葷兩素，32年如一日。

在礦區(qū)，每到中午都是同班的幾個伙計都拿出自己自帶的午飯放在一起分享，全當是能同時多吃兩道菜。每次，我拿的菜都是先被吃光，嘗了各家媳婦的手藝后，四丫是公選的第一廚師了?；镉媯兌颊f我真是有口福。我經(jīng)常在周末邀請各位老伙計來家里喝點小酒，四丫總是不辭辛勞，廚房是她的天地，展現(xiàn)著她對家的盡心盡力，我和伙計們觥籌交錯，總是忘記了她從早到晚沒吃過一口東西，這種忽略慢慢成了習(xí)慣，四丫不語，我無謂。

清楚的記得那是隆冬的一天，我冒雪下班回家，饑腸轆轆，四丫早已經(jīng)燙好了酒，我進門就拿起烙餅開始大口吃，四丫說“喘口氣再吃吧，不著急”。一頓胡吃海塞后，我躺倒在床上看電視，突然肚子擰著個兒的疼，豆兒大的汗珠順著額頭滾落下來，我一直罵四丫做的烙餅有問題，四丫又急又怕，大哭著，去叫街坊四鄰，一會四五個大小伙子用褥子抬著我下了三樓，抬上車后，四丫哭著坐在車斗里，跟六歲的女兒說“乖，自己回家睡覺，媽媽去跟爸爸看病”。到了醫(yī)院，我大叫不止，疼的暈天黑地，跟四丫說，恐怕是不行了，要她自己以后好好照顧孩子。四丫一進診室就給醫(yī)生跪下了，說“求求你醫(yī)生，給他用最好的止疼藥，他可不能有事啊?！蹦峭?，四丫一夜未眠，我在打過止疼針后睡著了，后來，我才知道，四丫那天出來只穿了一件背心，那可是隆冬。

四丫的廚藝說不上聲名遠播，但在我們一大家子人的心中絕對是伸大拇指的。廚藝好，人更好，我媽總是這樣念叨。從婆婆嘴里說出這樣的話，可見這個媳婦做的確實不錯。跟我結(jié)婚的第十一個年頭，我爸爸患了腦充血，癱在了床上。姐姐哥哥不在身邊，照顧我爸的重任落在了四丫的身上，我一天到晚在外上班自然照顧不到，四丫因此丟掉了工作，有時候每人的時候也看見過她獨自落淚。因為爸爸自己癱在床上，心情不好，有時候無處發(fā)泄，四丫也難免充當出氣筒，丈夫、公公、孩子，這些擔子壓不垮她，她最怕的事照顧不周，哥哥姐姐們來了會遭到埋怨。

四丫溫婉是對家人，在外界四丫絕對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麻利妹子。有時候我這個大男人不得不佩服。還記得有次我在單位值班的時候，看見桌子上有本小說，拿起來剛想問是誰的，就見安檢部門的來查崗，當時二話不說就指責我看小說，不分青紅皂白的給記了處分。我是個悶葫蘆，不去找領(lǐng)導(dǎo)也不想回家，自己跑到外面去喝起了悶酒。四丫到處找不到我，十分著急，后來在個小飯店找到我已經(jīng)喝得爛醉如泥，把我弄回家后，醒酒，盤問。我如實一說，四丫沒有大聲嚷嚷，只是說，明天我先不要上班，她去下我單位。到了單位，她直接找了負責安全生產(chǎn)的礦長，先問是給出這個處分一般是犯了什么錯誤，影響安全生產(chǎn)的話請問是怎么影響了，另外，這本書是在礦區(qū)的圖書館借的，去查下是誰借的，然后問問借書的人有沒有把書借給我丈夫看。礦長一直推脫，處分已經(jīng)公布于眾了，不可能收回。四丫說，不瞞礦長，我家丈夫是個死心眼，昨晚神智已經(jīng)不清了，喝酒后摔了一跤，今天沒來上班，已經(jīng)到醫(yī)院住院，醫(yī)生診斷說，精神受到刺激，要留院觀察。如果處分不收回，恐怕要出大事。礦長將信將疑，說晚上去醫(yī)院看看再說。四丫馬不停蹄，到家后，找到老鄰居的表哥，安排我住院。雖然這是演戲，但是已經(jīng)被逼到這步，也就不得不進行下去，礦長們到醫(yī)院后，我一言不發(fā)，裝瘋賣傻一番，他們也怕事情搞大，并且調(diào)查后知道確實冤枉了我，所以第二天就把處分撤銷了。事后，四丫對我說，有什么事情不要一個人背負，還有她。

32年我給四丫的味道有酸甜苦辣，四丫給我的味道只有一種那就是——香，初嫁給我時的綻放的花香，婚姻中美食的飯菜香，煩憂時慰我沁人心脾的淡香，人品中那悠遠的刻骨蘭香。這天，我們又一起走過那當初約會的小河邊，彼此會心一笑，看著河邊一張張年輕人的臉。我們突然感到無比的艷羨。我想，或許是因為我們曾在這個地方，如此年輕。

作者簡介：安娜，三亞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