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妃甸反思

唐太宗李世民怎么都不會想到，他埋葬愛妃曹氏的小島，是如今的模樣。

在那個凄婉的愛情故事里，曹氏為拯救李世民獻出了自己的生命，而她葬身的小島，也因而得名：曹妃甸。

在此前長達1400年的時問里，距離河北省唐山市南部80公里左右的曹妃甸都只是一個面積為4平方公里的小海島。在2003年3月，改變發生了。

由于曹妃甸擁有豐富的深水岸線等港口優勢，經過多年的論證，圍繞曹妃甸的建設正式開始。在一種叫做“吹沙造地”的方式之下，隨著第一條通島路的修建，原來的曹妃甸島周圍的200多平方公里海域已變成陸地，成為如今的曹妃甸工業區。

2005年，首鋼決定搬遷至此，讓鎂光燈首次高強度聚集在這里。在唐山市的規劃中，曹妃甸工業區將被打造成北方國際性鐵礦石、煤炭、原油、天然氣等能源原材料主要集疏大港以及國家級循環經濟示范區，以成為環渤海經濟圈的重要組成部分。為達此目標，曹妃甸工業區的建設甚至成為河北省一號工程。

在曹妃甸工業區西北約30公里處，唐山市還計劃建設一個面積達150平方公里的國際生態城，作為工業區的配套城區。

2012年，國務院批準，曹妃甸工業區和曹妃甸國際生態城以及南堡開發區、唐海縣合并成曹妃甸區。

如今，在曹妃甸工業區最繁華地帶臨港商務區，一塊大熒幕上反復播放關于曹妃甸區的宣傳片。在宣傳片中，曹妃甸工業區是一個鋼鐵、石化、電力、裝備制造等產業鏈成熟的頂級工業區，而國際生態城則是個充滿了現代氣息的、人頭攢動的宜居城區。

很多年輕人正是被如此的宣傳信息所吸引，來到曹妃甸工業區工作。

但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雖然已經建設了30萬噸級的礦石碼頭，也吸引了首鋼、華潤電力、中石油、中石化乃至冀東油田等大型企業人駐工業園，但已經累計投資了3000多億元的曹妃甸工業區和曹妃甸國際生態城，并未如宣傳片中所呈現的那般成熟。或者說，要成為宣傳中的樣子，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這樣的現狀，對比僅僅幾十公里之外的發展快速的天津濱海新區，讓身處曹妃甸的人難免很失落。

近日一篇題為《唐山曹妃甸爛尾預警》的文章，更是撩撥了在曹妃甸工作的人的心。曹妃甸究竟怎么了？而在這種討論背后，我們更需思考的是，已經作出如此大投入的曹妃甸，如何才能避免重蹈近年來部分匆匆上馬但最終長期虧損的工業園區的覆轍？

夢想與現實的反差

現代化建筑被施工的塔吊和大片的荒地所圍繞，這樣的場景，從進入曹妃甸地界之后，就隨處可見。

從唐山市到曹妃甸的大巴車，終點停在首鋼所在的區域11加（曹妃甸島離陸地大約18公里，在修從陸地通往曹妃甸的通島路時，在陸地修建一個平臺，為零加，每往海里延伸并靠近曹妃甸島一公里為1加）。汽車站十分簡陋，大門是個不大的鐵柵欄門，日落之后汽車站門口聚集的主力軍是周邊工地上的工人、賣食品的小攤販、吆喝的黑車司機。

“相比之下，雖然11加有點亂，但11加和3加算工業區很熱鬧的地方。其他地方人都很少。”一位在首鋼工作的員工馬斌（化名）說。

人少，是曹妃甸工業區給人的另一個印象。

3加是曹妃甸工業區的綜合服務區。2012年4月，3加所在的區域更名為臨港商務區。這里是曹妃甸工業區管委會、工業區的投融資平臺、銀行所在地，也是首鋼等部分企業的員工宿舍所在地。

但即便是白天，在3加可以看到的人也不多。馬斌開玩笑說，因為人少、車少，平時在工業區開車，一個車隨便占幾個道都行，逆行也是常有之事。

由于整個工業區的人氣并不旺，即便是園區內開通了公交環線，公交車數量也寥寥可數。“而且平時公交車也是空跑。”

大工地、人少、公共交通不夠便利，這些特征跟很多人想象中的現代化的工業區景象并不吻合。

如果說曹妃甸工業區人少，那么原本作為工業區配套生活城區而規劃的曹妃甸國際生態城，如今的場景可謂冷清。

《曹妃甸國際生態城概念性詳細規劃》中，計劃2008年至2010年為基礎設施和起步區建設階段，起步區規劃面積12平方公里，快速推進基礎設施建設，形成6萬人左右的人口規模。然而時至2013年，生態城的人口規模遠低于此。

5月31日，從曹妃甸工業區到國際生態城近20公里的路程上，記者見到的人不足10個。生態城內的景象也不容樂觀。

早在2009年前后就開始施工的生態城科教園區，如今的施工狀態并非想象中的如火如荼。

唐山工業職業技術學院和河北聯合大學，是計劃中搬遷至此的兩家院校。馬斌2009年就讀唐山工業職業技術學院時，他的老師甚至告訴他，2010年學校就有可能搬入曹妃甸校區。然而時至今日，唐山工業職業技術學院曹妃甸校區教學樓的主體工程雖已建設好，但仍是一個空架子。

從科教城往南，依次是彩虹嘉園小區、萬年麗海花城校區和美和藍灣小區這三個樓盤。美和藍灣再往南100米左右，就是大片的沙地。

前述三個樓盤距離都較遠，彩虹嘉園小區尚在施工，萬年麗海花城早已交房但入住率非常低。從該小區的外觀和目前留存的西餐廳、紅酒坊的大牌子來看，萬年麗海花城希望打造成一個相對高檔的社區，但由于生態城后期建設乏力，麗海花城目前營業的只剩兩家經營慘淡的餐館。

而5月31日當天，美和藍灣小區并未有人施工，且售樓處大門緊閉。和美和藍灣一樣狀態的，還有萬年麗海花城對面的一個樓盤。

“對面的樓盤兩年沒動工了。”萬年麗海花城留守的銷售人員說。

每日需還息千萬元

曹妃甸區委副書記、區長楊潔近日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由于曹妃甸開發建設以來，遭遇國際金融危機的影響，企業的投資熱情降溫，投資的速度放緩，布局的項目減少。

“這對于一些成熟的開發區而言，相對來說沖擊是較小的，但是對于正在建設的開發區就沖擊很大，這就意味著建設速度在放緩。”楊潔說。

楊潔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提到，由于融資的難度越來越大，基礎設施建設速度也在放緩。

在整個國家宏觀調控的背景下，為了防止地方債務危機爆發，地方融資平臺從銀行貸款的難度越來越大，曹妃甸也不例外。

在采訪中，提及曹妃甸的現狀，馬斌提出了一個疑問：“感覺曹妃甸區鋪的攤子有點大，又是工業園又是生態城，什么都想做，但結果未能如愿。是不是一個個發展比較好？”

但無論原因是什么，建設速度放緩是不爭的事實，而這不僅表現為工業區的不成熟和國際生態城的冷清，還表現為曹妃甸與同類工業區的差距拉大。

曹妃甸區委書記郭競坤今年5月12日在一份《在曹妃甸區開放工作動員大會上的講話》的文稿中提到，曹妃甸與大連、青島、煙臺、天津濱海新區資源稟賦、區域環境差別不大，甚至還有更獨特的優勢，但是經過多年的發展，曹妃甸與這些地方的差距越拉越大。

郭競坤在那次大會上公開對比了一組數據：2012年，曹妃甸區地區生產總值達356億元，公共財政預算收入（以稅收為主體的財政收入）24.6億元，而天津濱海新區分別完成7205億元、731.08億元，是曹妃甸的20.23倍和29.7倍，青島西海岸經濟新區分別完成2100億元和128.4億元，是曹妃甸區的5.9倍和5.2倍。

地方財政收入不高的背后，是地方投資無法得到很好回報的事實。

而且由于曹妃甸工業區填海造地、修路、通水、通電等基礎設施建設過程中，有大量的銀行借款支撐，而這些借款如今已經到了需要還債的時期。曹妃甸區一位領導在近期某次招商大會上透露，如今曹妃甸區每天要還的利息在1000萬元左右。

在前述動員大會上，郭競坤還說，唐山市市長陳學軍在該市十三屆人大一次會議上明確提出，到2017年，曹妃甸的財政收入要比2012年翻兩番以上，確保地區生產總值達到2000億元。

通過地方融資平臺從銀行貸款，填補此前債務窟窿的做法已無法奏效。而要想償還債務，并實現唐山市要求的財政收入目標，曹妃甸區的各級領導的壓力可想而知。

跳出困局的地方對策

從肉眼可見的曹妃甸工業區和生態城的境況以及披露出來的曹妃甸的債務壓力，能否斷定曹妃甸隕落？

在一位入駐曹妃甸的民營公司的中高層人員王虎（化名）看來，并不能這么武斷。

王虎是唐山人，2008年本科畢業時，曾經來曹妃甸找工作。

“那時的3加就是一大片荒地，什么都沒有，我被嚇跑了。”王虎當時選擇了在北京工作。

去年年末，王虎再次來到曹妃甸，看到3加已經大變樣，雖然人不多，但是該有的設施基本都具備了，王虎選擇在今年年初加盟了一家剛剛入駐曹妃甸的民營企業。

在王虎看來，曹妃甸工業區的發展，的確是比較慢，但是它和國內其他工業區不同，是從無到有的一個過程，通過吹沙造地，然后在土地上通水、通電、通氣，做好各種基礎設施建設，本身就是一個很龐大的工程。

“我認為曹妃甸還在發展過程中，評判它的發展，要系統、全面地去看。”王虎說，就像有一些項目因為種種原因停工了，但也不斷有新的企業入駐曹妃甸工業區。

王虎說，他所在的公司企劃處員工把那篇題為《唐山曹妃甸爛尾預警》的報道發給了公司老總，結果老總回復了幾個字，并抄送給所有員工：“我看好曹妃甸。”

時至今日，信心對于曹妃甸工業區及國際生態城固然重要，但僅有信心并不夠。

在前述動員大會上，郭競坤說天津濱海新區等地比曹妃甸發展得快的根本秘訣就是：招商引資，而且未來的招商要“抓大不放小”，除了抓好大項目外，市場前景好、吸納就業多的“短平快”項目和勞動密集型、技術密集型的小項目也不要放過。

為了鼓勵招商引資，今年年初曹妃甸區還出臺了《曹妃甸區鼓勵招商引資的（暫行）規定》，其中提到引薦一定規模的工業項目的個人、團體，將按項目注冊資本額的千分之六給予獎勵，對于引薦世界500強和國務院國資委直屬企業投資項目的個人、集體，獎勵比例增加至千分之八。

今年5月11日，曹妃甸區甚至印發了《唐山市曹妃甸區招商引資攻堅活動的實施方案》，其中要求全區各級領導都要拿出主要精力跑項目、引項目，各單位拿出一半人員進行招商工作。

在該實施方案中，曹妃甸區給工業園下屬的各個園區定的目標是：2013年各引進10億元以上項目3至5個。

鑒于曹妃甸區目前財政收入的有限，如果唐山市、河北省乃至國家對曹妃甸的投入不變，曹妃甸工業區作為整個曹妃甸區的龍頭和核心，通過招商引資增加財政收入，也將成為國際生態城發展的救命稻草。

基于曹妃甸的反思

認識到自身的差距，并努力改進，是曹妃甸區尤其是工業區和國際生態城向好發展的重要前提。

但是在王虎看來，單純地靠優惠政策出去招商引資，并不足以推動曹妃甸和天津濱海新區等發展的一樣好。

王虎曾跟多個地方的工業園區打過交道，他認為，曹妃甸要想發展得好，還需要在基礎設施打造方面加大力度。

“一些地方的工業區離市區很近，比如山西的侯馬工業園區，離侯馬市很近，市區的生活服務設施可以供工業區使用。但曹妃甸不同，曹妃甸工業區離唐山市城區有2個小時的車程，而且交通也不夠便利，唐山市的生活設施無法反哺工業區，如今這里生活不夠方便，生活成本也相對較高。”王虎說，要想吸引企業入駐工業區，還必須能夠解決入駐企業員工的吃、住、醫療等生活需求，這樣才能招來企業、留住人。

從現場可以看到，3加附近的飯店主要集中在酷似農貿市場的3加市場，且多是類似沙縣小吃的小店。飲食方面尚且如此，更遑論醫療等需要大規模資金投入的基本保障設施了。在最初的規劃中，曹妃甸國際生態城是作為工業區的生活配套而設立的，但如今生態城顯然不能滿足這一功能。

曹妃甸工業區方面的一位負責人談到，曹妃甸區對工業區和國際生態城的規劃作了微調，2012年4月28日成立的臨港商務區將作為重點發展區域，滿足工業區的生活服務需求。

這樣的規劃調整，則意味著國際生態城的冷清局面，尚需時日打破。

在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副教授孟延春看來，反思曹妃甸國際生態城如今的尷尬局面以及整個曹妃甸區的發展境況，再聯系目前國內不少工業園區發展停滯的現狀，我們還需要思考的是舉國上下發展園區經濟的行為，是否足夠謹慎、科學。

“工業園區的規劃經過層層上報之后，得出的評審結果對園區未來發展很重要。但從現在不少工業園區發展不容樂觀的現狀來看，評審的過程還是有些粗放。而且一些地方為了GDP盲目上馬工業園區，最終導致大量財力物力浪費，最終卻無人擔責。”孟延春建議，評估發展規劃的過程要更加科學、嚴謹、透明，要仔細研討是否需要圈地設立工業園區、園區的功能定位是什么，甚至應當考慮好實現園區發展目標所需要的資金來源和服務市場的范圍，同時為了避免工業園區的盲目開工，要制定一套問責機制出來，如果在未科學規劃的情況下就上馬工業園，一旦出現不良后果，就對責任人進行問責。

（據《法治周末》，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