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前副總統、商業巨頭納爾遜·洛克菲勒的個人資產凈值約為30億美元。當被問到需要花掉多少錢才能放松下來時,洛克菲勒沉默片刻,然后說:“差不多要40億美元吧。”
其實,當代經濟學家理查德·伊斯特林早在40年前就已提出了類似的悖論:收入和快樂之間不存在明顯的正向關系。雖然按照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經濟學教授德龍的估算,以1990年的不變價格計算,2000年全球人均GDP已達到6539美元,是1900年679美元的9.6倍,更是公元1000年133美元的49.2倍,但如果上述悖論真的成立,那么我們千百年來殫精竭慮去追求的經濟增長與財富增加將有可能失去耀眼的光芒——傳統經濟增長與社會發展理論所關注的收入和財富,同人類真正的快樂和幸福并不一定等價。
幸福到底是什么?達林·麥克馬洪在《幸福史》中總結道:在荷馬時代,幸運等于幸福;在古希臘哲學家所處的時代,智慧和德行才是幸福;在中世紀,天堂就是幸福;在啟蒙時代,及時行樂是幸福的真諦;而在現代社會,每個人對幸福都有各不相同的定義。
但是我們對幸福的重要性卻達成了驚人的一致。近代功利主義代表人物邊沁的倫理判斷原則便是“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
而當我們從穆勒、斯密、馬歇爾、庇古、瓦爾拉斯、希克斯等經濟學大師關于效用和福利的經典中抬起頭來時,當我們意識到人們最終追求的是生活的幸福而不是更多的金錢與財富時,我們終會明白,經濟學的“效用最大化”假設是片面的,而真正的終極目標應該是“幸福最大化”。
但幸福是否便等于財富呢?幸福和財富是同比增長的嗎?富人是否必然感受到寧靜與滿足呢?到底有什么因素決定了我們的幸福感?
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受限于“幸福”本身缺乏一個可操作性的定義,以及難以采用實證方法對幸福及其相關因素之間的關系進行定量分析。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丹尼爾·卡尼曼教授已經提出了“國民幸福指數”,希望它在未來能與國內生產總值(GDP)一樣成為一個國家發展水平的衡量標準。而中國不少地方也已經改變曾經的唯GDP傾向,將轉變發展方式、提升群眾的幸福感列為考察政績的新指標。
我們身處的時代是焦躁不安地通過對速度的熱望與崇拜去定義的,就像菲利波·托馬索·馬利內特在《未來主義的創立與宣言》中對現代機器文明的贊頌那樣:“我們已經創造了無處不在的、永不停息的速度。”
“GDP崇拜癥”只不過是這種虛浮與脆弱的體現之一。
但以GDP為代表的經濟指標并不能如實反映國民幸福水平:GDP指標體系并未記錄對人們幸福至關重要的因素、經濟發展所帶來的非經濟方面的負面影響以及環境污染、奢侈品消費等外部經濟;非經濟市場活動并未被納入GDP的計算,因此可能夸大了經濟增長對于幸福水平提高的貢獻;醫療費用、國防開支等與國民幸福關系并不清晰甚至體現國民幸福水平下降的經濟增長卻被納入GDP計算。
正如羅伯特·肯尼迪在1968年的美國總統競選演講中所指出的那樣:
“GDP既沒有衡量我們的智慧,也沒有衡量我們的勇氣,既沒有衡量我們的同情憐憫之心,也沒有衡量我們對于祖國的熱愛。簡言之,GDP衡量了一切,但就是沒有包括那些使我們的生活變得有意義的東西。”
美國學者羅納德·因格哈特在名著《現代化和后現代化》中早就認為,在從現代化階段到后現代化階段的轉變過程中,生存價值和經濟效率最大化理應讓位于生活價值和主觀幸福最大化,經濟增長不再壓倒一切。
只不過,在特殊的轉型社會中,結構轉換、機制轉軌、利益調整和價值觀念多元化等因素,都不可避免地擴大了幸福訴求的差異化程度。
只是,總有一些共識是值得堅守的。溫飽固然先于幸福,但幸福絕不能限于溫飽。雖然身處親歷大轉型階段,但我們依然需要某些尊嚴、信心與精神力量。
這些幸福的感覺,在經濟增長之外,還可能來自于財富分配的公平正義、社會的文明法治、政治的穩定清明、民眾的話語權與自由空間、對公權力的監督與管制。
人類福祉的進步不應當只被視為數量的增加與成長,還應該被理解為質量的深入與廣博,這才是對幸福感建設的本質要求。
(作者為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