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至于中世紀的黑暗、狹隘、宗教歧視和大屠殺,20世紀的記錄肯定會使善于思考的觀察者得出這樣的結論:我們絲毫不比當時高明。”
這是法國多爾多涅河附近一座中世紀城池的廢墟,斷壁殘垣隨處可見。此刻,耶魯大學的一個考古小組在約翰·斯頓教授帶領下,正對修道院進行發掘。他們的出資人,是美國一家實力雄厚的國際技術公司。這家公司期望通過對古代遺跡的重現,來建造一個“超真實”的娛樂公園。
該公司研制出一種極為特殊、神奇的旅行工具。在約翰斯頓的“要挾”下,公司應允他借助這種量子發射機“穿梭”到中世紀。但不久他卻因違規使用機器而被“卡”在了那個時代里。為營救教授,他的三個弟子也“進入”1357年4月7日,與教授成功會合,并在跟中世紀人的交鋒中經歷了一系列驚心動魄的事情;同時,也親身“體驗”和“考察”了他們所關注的那一段歷史,“解開”史學上的一些謎團,“糾正”一些認識上的謬誤……
美國作家邁克爾·克萊頓于1999年推出的科幻小說《時間線》(2002年美國派拉蒙電影公司斥巨資將其搬上銀幕,改名為《重返中世紀》),講述的就是上面這個故事。自暢銷書《侏羅紀公園》問世之后,克萊頓一直醉心于歷史,對所謂黑暗的中世紀的說法不以為然,并決意以小說的形式為之“翻案”。
克萊頓對中世紀的反思,是有比較扎實的史學研究基礎作支撐的。
多少年來,中世紀一直被視為“黑暗”、“愚昧”和“殘酷”的淵藪,對它的經典描述常常跟“黑暗時代”、“落后停滯”這樣的字眼聯系在一起,人們很難想象其中會有什么積極的東西。在英語世界的許多人眼里,“中世紀”是不變的、靜止的和落后的事物的同義詞,“中世紀的”則被用來指代任何過時之物。這與緊隨其后的文藝復興時代所展現出的光明、進步和自由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近一個世紀以降,中世紀長期被遮蔽的歷史原貌漸漸地得到恢復和校正。人們認識到,在那千年之中,并非是一片漆黑,也不再是西方歷史上的一場可怕的夢魘。歐洲近代以理性和科學為主要特征的文化,絕不是一夜之間冒出來的。實際上,它恰恰是在不乏活力和創造力的中世紀母腹中逐漸孕育成熟的。現代科學的智力根基(一系列具有古希臘-阿拉伯傳統的科學著述被翻譯成拉丁文、西歐一些大學的建立、神學家-自然哲學家階層的出現等),也是在中世紀造就的;在中世紀的歐洲,事實上和觀念上都出現了某種形式的“國家”;而中世紀的藝術家以及作家則開辟了西方的寫實主義傳統,取得了頗具創造性的成就……正是上述這一切,奠定了西方近現代歷史最切近的基礎。
伴隨著解蔽中世紀過程的,是西方近代史學的一個重要思潮——歷史主義的興起。它強調歷史發展的有機聯系和連續性,反對用抽象的理性原則、理想的或今人的標準去概括和衡量一切時代與一切民族的歷史。以此而言,一旦我們采用了那種被視為“現代”的假定預期來看待和評價中世紀,難免就會出現扭曲的危險,陷入“黑暗論”的成見中。
美國歷史學家查爾斯·霍默·哈斯金斯很早就對“中世紀是黑暗時代”這一陳說持懷疑態度。在其廣有影響的《12世紀的文藝復興》一書中,他強調任何歷史時期都兼具連續性和變化性的雙重特點,并批評了對中世紀所進行的沒有具體歷史實證的概念化的描述。“歷史的連續性否定在前后相繼的時期之間存在如此明顯而強烈的反差。”相反,中世紀展示了歷史發展的許多進程,蘊涵了現代文明許多方面的起源。因此,哈斯金斯認為,中世紀“與古代和現代的緊密相連,確保其在連續的人類發展史上享有一席之地”。
克萊頓在小說《時間線》的末尾寫道:“至于中世紀的黑暗、狹隘、宗教歧視和大屠殺,20世紀的記錄肯定會使善于思考的觀察者得出這樣的結論:我們絲毫不比當時高明。”誠哉斯言。
(作者為中國科普作家協會副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