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與《精疲力盡的時候》之比較

【摘 要】魯迅的《故鄉》與祖農·哈迪爾《精疲力盡的時候》都是反映現實社會生活的小說，作者筆下的人物形象活靈活現，故事中人物前后的強烈反差又使作品具有撼人心魄的力度。本文從主題和人物兩個方面入手，將兩部作品進行深入分析比較，探討文章背后蘊含的主題和哲理。

【關鍵詞】《故鄉》；《精疲力盡的時候》；主題；人物；比較

《故鄉》作為魯迅代表作品之一，被大家所熟知。而《精疲力盡的時候》是現當代維吾爾族著名作家祖農·哈迪爾的一部代表作。這兩部作品在不同作者的筆下都刻畫了一個受盡當時社會剝削摧殘的勞苦農民形象。通過對主人公悲慘遭遇的描述，生動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面貌，深刻揭露了黑暗的社會對農民從肉體到精神的重重殘害，表達了作者改造舊社會、創造新生活的強烈愿望和堅定信念。

1919年12月初，魯迅從北京回故鄉紹興接母親，親眼看到了故鄉的破舊不堪和農民生活的貧困，百感交集、思緒萬千，一年后就以這次經歷為素材，創作了小說《故鄉》。當時由于辛亥革命的不徹底，中國的經濟仍掌握在少數落后的封建官僚手中，在西方經濟的沖突下，中國經濟日趨破產。《故鄉》就以“我”回故鄉的見聞和感受為線索，通過閏土二十年前后的變化，描繪了辛亥革命后十年間中國農村衰敗、蕭條、日趨破產的悲慘景象，揭露了廣大農民生活痛苦的根源。《精疲力盡的時候》寫于1948年，小說通過主人公巴海由精疲力盡而死亡的悲慘一生，典型地概括了在財主、官府重重壓榨下維吾爾族農民沒有土地、瀕于絕境的共同命運。真切地描繪了上世界四十年代后期那黎明前最黑暗的時代氣氛。我們主要從作品主題、人物形象兩個方面來進行分析比較。

一

正如前文所說，《故鄉》與《精疲力盡的時候》這兩部作品都是通過生動的人物形象來深刻揭露社會的黑暗。《故鄉》的開頭是這樣寫的：“我冒了嚴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別了二十余年的故鄉去。”然而好不容易回到闊別已久的家鄉，卻發現物是人非，“蒼黃的天底下，遠近橫著幾個蕭索的荒村，沒有一些活氣”，眼前如此蕭條的景象讓“我”的心悲涼起來。“我”的這次歸鄉之旅也是為了“別他”而來的，由于“我”家多年聚族而居的老屋因為種種原因被賣給了別人，所以“我”得在交屋期限前搬家。當第二日清晨到家之后，“我”首先看到的就是“瓦楞上許多枯草的斷莖當風抖著”，細微的環境描寫如此襯托著衰老與荒涼。與母親談搬家聊天的時候，母親提到了閏土，閏土是“我”家短工的兒子，一次偶然機會與“我”相識，并且從他的口中，“我”了解了另外一個世界。雪地捕鳥的樂趣，五顏六色的貝殼，晚上看西瓜，狡猾的猹……，作者簡潔的筆下，跳動著一個活潑的生命。三四天之后，“我”見到了童年的玩伴閏土，但是他的外貌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不是“我”記憶中活潑的閏土了。“我”很興奮，叫他“閏土哥”，可是閏土卻恭敬地叫“我”“老爺”。他叫他的第五個兒子水生給“我”磕頭，“我”問他的景況，他只是搖著頭說非常難。最后只是默默地吸煙，母親叫他自己去廚下炒飯吃去。午后他揀好了幾件東西，第二天，他就領了水生回家去了。又過了九天，“我”要回去了。閏土帶著五歲的女兒來送“我”，但“我”一直很忙，終于沒有談天的功夫。我們終于上船離開了故鄉，老屋里的東西，也都一掃而空了。我們在船上，故鄉的山水也都漸漸遠離了“我”。“我”卻只覺得氣悶，又覺得非常的悲哀。“我”想：我竟與閏土隔絕到這地步了，但我希望我們的后輩不要像我們，又大家隔膜起來。他們應該有新的生活，為我們所未經生活過的。作者以閏土為主線，從閏土孩子的純真、有生氣到成年人的麻木、愚鈍，表現了中國普通民眾的生命和活力是怎樣被扼殺的。

《精疲力盡的時候》以維吾爾族現代農村生活為背景，描寫農民巴海被黑暗社會吞噬的悲劇。巴海年輕時，家里條件比較富裕，他身強力壯，勤耕苦做，并且還有美妙動人的歌喉。美麗的姑娘巴哈爾汗嫁給了巴海，他們共同努力，過著幸福的日子。然而幸福是那么的短暫，一天夜里，巴海的父親在肺病的長期折磨下死去。巴海在老輩人的建議下駕車進城去給父親買葬服料子，不巧被道臺衙門抓了官差。親友們只好把他家的一對犍牛賣了給他父親治喪。八天后他被衙門放回，他的馬死了，車丟了，由于沒能親自給父親送葬而受到人們的斥罵和良心的譴責。為了壓住閑話和安慰老人的亡靈，巴海破費給老人過了“頭七”，加之捐稅和差役的苛重，他無奈又賣掉了家里的自耕地。從此，破了產的巴海便淪為雇農，然而過度的勞累加之肺癆纏身，巴海再也無力支撐起自己的家。生活的苦難麻醉了他的神志，扭曲了他的性格，他脾氣變得粗暴陰狠，把心里的悲憤統統發泄到妻子和孩子們的身上。他的妻子也因病去世，四個瘦小的孩子在饑寒中掙扎，整天膽怯地蜷伏在墻角里。妻子的死，使重病的巴海失去了生活的照顧和精神的依托，他“被那些貪婪的財主和官府壓榨得變成干柴”，精疲力盡，最后，也被放到“抬尸架上”，結束了他“暗無天日的陰慘悲苦的生涯”。巴海的人生遭遇集中地表現了40年代維吾爾族農村一部分農民哀苦無告，瀕于絕境的真實情景，是對舊社會發出的一份沉痛的控訴狀。

相較于《故鄉》來說，《精疲力盡的時候》描寫的巴海的故事情節更加曲折，但是兩位作者想要表達的深刻主題是一致的，他們都對黑暗社會的壓迫剝削進行猛烈的抨擊，并且不約而同的表達出了對新生活渴望。正如《故鄉》作者最后的結尾：“我想：希望是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雖然《精疲力盡的時候》全篇都是沉悶得令人窒息的氛圍，但是文中有這樣寫到：“遠近響起了雄雞的叫聲，這聲音突破了擁抱著大地的黑暗，使彌漫在東方的黑幕漸漸地拉開了”，一個光明的新世界即將誕生。這些都屬于作者們對新社會，新未來的美好展望。

二

兩部作品的主題引發人們深思，而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更是令人們印象深刻，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文中人物前后形象的反差給我們帶來的強烈沖突。當“我”回憶閏土時，首先浮現腦海的是“深藍的天空”、“金黃的圓月”、“海邊的沙地”、“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還有“項帶銀圈”的十一二歲少年。這是少年的閏土，所有的描寫都透露著回憶的美好。然而多年后見到的閏土卻和記憶中的有天壤之別，現在的閏土“身材增加了一倍”，以前的圓臉“已經變作灰黃，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皺紋”，眼睛周圍“腫得通紅”，“頭上一頂破氈帽”，“渾身瑟索著”，手也“又粗又笨而且開裂，像是松樹皮了”。他景況也很不好：“多子、饑荒、苛稅、兵匪、官紳，都苦得他像一個木偶人了”。這樣的閏土也再也不會和“我”討論角雞、跳魚兒、貝殼、猹……他開始恭敬地叫“我”“老爺”，讓孩子給“我”磕頭，這樣前后的反差不僅讓“我似乎打了個寒噤”，就連我們讀者也會覺得心里像少了些什么。可憐的巴海也有曾經令人羨慕的生活：家有良田牲畜，之前巴海有著年輕人應有的青春和活力，“雞叫頭遍就起來耕地呀、掄坎土鏝？呀、割麥呀……一直到人家都快睡了才回來”，一人能背兩三個人才能背的動的東西。作者還形容他是“青年之間的一朵花”，人人都親昵地叫他“巴海姆”，年輕帥氣的巴海很快找到了自己的愛情，巴海這樣描述當時的自己：“那時，我把田野當做我的樂園，我便是這樂園中的夜鶯……”字里行間都充斥著年輕的氣息。但是反觀現在，四五十歲的巴海像八九十歲的老頭子，他的面色“無異于他身旁堆著的麥草，眉骨突起，焦枯的兩唇間吐出唾液的泡沫”，他那“僅比人高過半尺的房子”被形容為“妖魔洞”，所謂的被褥也只是“一大堆破布敗絮”，屋里最值錢的東西是一口辨別不出材質的鍋……這些很難讓我們將眼前的情景與年輕的“巴海姆”聯想在一起，前后劇烈的反差沖擊著我們的心靈。

除了這兩位主人公外，文中都提到了兩位典型的女性形象，那就是《故鄉》中的楊二嫂與《精疲力盡的時候》中巴海的妻子巴哈爾汗。當“我”還是孩子時，“在斜對門的豆腐店里確乎終日坐著一個楊二嫂”，人們都叫她“豆腐西施”，“擦著白粉，顴骨沒有這么高，嘴唇也沒有這么薄”。而現在“我”首先聽到的是“一種尖利的怪聲”，然后看到的是“一個凸顴骨，薄嘴唇，五十歲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兩手搭在髀間，沒有系裙，張著兩腳，正向一個畫圖儀器里細腳伶仃的圓規。”“豆腐西施”楊二嫂體現的是“我”所說的“辛苦恣睢而生活”的人的特征。她的生活是辛苦的，但這種辛苦也壓碎了她的道德良心，使她變得沒有信仰，沒有操守，沒有真摯的感情，不講道德，自私狹隘。巴哈爾汗首先給我們的印象是“不顧她小女兒的嘶喊正在用燈油煎著她凍裂了的腳踵”，接著是“亂蓬蓬的頭發，沾滿著眼屎的紅眼睛，襤褸的裙子里透露出來的灰墨色的皮膚……不論是她笑或是哭，真如巴海罵她一樣在她的面孔里顯示著‘妖婆’的形影”。而在我們還沒完全將這樣的“妖婆”形象進行消化的時候，通過巴海的回憶，另外一個巴哈爾汗又出現了：“黑濃的頭發編成了許多小巧玲瓏的辮子，黑圓圓的眼睛，櫻桃一般殷紅的嘴唇。”“巴哈爾笑的時候，兩頰漩起的酒窩愈使他的容貌嫵媚可愛”，面頰棕紅，“鼻尖上掛著微薄的汗粒，好像滴在花蕊上的露珠”。多么美麗的畫面，活潑開朗又帶著少女的嬌羞，這樣的巴哈爾汗怎么能是“妖婆”呢？又怎么會變成“妖婆”呢？我們不得不說這是時代的悲劇，是生活的艱辛和不幸讓她們遭受摧殘和磨難，使昔日的美麗少女不復存在，這樣的場景怎能不讓我們動容呢？

除了上文所說的主題和人物形象的相似之外，這兩部作品還有一些相似的地方，比如寫作手法。作者都沒有直接描述主人公的故事，而是通過兩位不同的“我”的視角將讀者帶入其中，這里也都運用到了對比手法，深化主題，并且都用白描和對話來刻畫人物性格，突出文章主題。另外就是感情主線，《故鄉》中“我”對故鄉的情感，對故鄉人和事的情感，《精疲力盡的時候》中巴海與妻子的愛情，對父親的孝心。這些感情線索雖不是文章的“重頭戲”，但是卻一直貫穿始終，隨著感情的變化，把主題升華到一個更深更新的高度。當然，這兩部作品也有不同的地方，祖農·哈迪爾將巴海的故事以沉郁、悲憤的基調展示給讀者，其中激烈的階級矛盾沖突赤裸裸的展現在讀者面前。而魯迅則是娓娓道來，看似不經意的描述卻處處體現著封建舊社會的種種弊端，蘊含著深刻的哲理。兩位作者在各自的作品中揭示了深刻的社會內容和時代特點，并以充實激昂的感情，富有哲理的啟迪，號召人們團結抗爭，在只有荊棘的地方踐踏和開辟出一條新的道路。

注釋：

1.維吾爾族地區主要農具之一，用鐵制成，與鋤頭類似，用以鋤地、挖土等。

2.即“巴海”的愛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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