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年的開放樣本

和順，乃云南邊陲騰沖縣的一個小鎮。如果說中國從西部新疆到中亞的絲綢之路，是膾灸人口的西北大通道，那么，從中國西南川滇出發，經緬甸、印度等國到達歐亞地區，就是另一條絲綢之路。騰沖就在這個路徑的結點處，而騰沖最有名的古鎮就是縣城以西4公里處的和順。

早在明清時期，和順就有“走夷方”的傳統。一般男子成年禮后，依托大小規模的馬幫，紛紛到西方去從事貿易、學藝取經和勞務謀生。馬幫沿茶馬古道帶去了茶葉、煙草等，拉回了寶石、金銀等細軟，人們學會了現代工藝和技術，這樣中原文化和東南亞文化、西方文化碰撞交融，使當地人們的視野開闊，意識開放，經濟也富足了，原來的荒蠻之地，逐步成為西南地區人杰地靈的僑鄉。這里有數十名海外留學生建造的“留學林”，出現了一擲萬金支持孫中山革命的富商，走出了被毛澤東稱為老師的著名哲學家艾思奇，這里文風之盛，女子教育開始很早，20年代即有進步的青年會組織……

和順在2005年爭取“中國十大魅力名鎮”時，著名主持人崔永元曾戲說和順的幾大“缺點”：一是開放的太早，早在四百多年前已經有人走出國門，除了緬甸，還遠渡重洋，到了歐洲、美洲和澳大利亞。而出國的人有些沒有回來，因為在國外承擔了一些職務，比如在麻省理工學院當了石油學博士。二是他們不珍惜文物，建筑比較凌亂，有徽派的、歐式的，也有中西合璧的，建筑也不太注意更新。三是和順人不務正業，放牛的人經常清晨上了山，把牛放在山上吃草，自己卻到圖書館看書。農民家里最多的應該是農具，但家家都有文房四寶。1928年就建了圖書館，還請胡適先生題了字。圖書館也沒有多少書，只有七萬多冊，基本上都是老書、古書、善本、孤本……后來，和順榮膺全國魅力名鎮，也這樣走進了全國人民的視野。

徜徉在和順的祠堂、牌坊和古剎中，宛若世外桃源，仿佛在歷史的陳煙中穿行，在這里窺一斑可知全豹，可以讓人領略改革開放歷史意義的真實標本。沒有當年的大膽“走夷方”，就不能成為當時先富起來的一代人，就不能使和順從其他村鎮中脫穎而出并木秀于林，就沒有今天豐富的人文文化。站在這里，以面向世界、面向未來、面向現代化的目光和胸襟，思考我們當下有些模糊的思想觀點，恍如隔岸觀火，是非曲直其意自明。

在和順可以看到許多有價值的文物，也會有迥異其他地區的特殊發現和驚喜。在村頭矗立的十幾米長的影壁上，白底黑字書寫著原國務院總理朱镕基所書的“和順和諧”四個大字，而影壁的背面，同樣有四個大字“內和外順”，是原全國政協主席李瑞環所書。這兩位素以低調著稱的政治家，對這里情有獨鐘，先后在此欣然命筆，高調表達其敬意，頗有不凡的意義。

改革開放的根本目的是什么？歸根到底是讓人民生活富庶，國家和民族強盛，這是人人皆知的大道理，也是中國夢的真諦所在。當然，為了實現這個目的，必然要有一定的保障措施和條件，有一定的手段，經歷變化的過程，但這些從來都應該服從于實現最終的目標。小鎮和順一直在無言地訴說，她的社會結構、經濟結構、文化結構不斷重構，使單一的農耕生活更加多樣化，安于自我和保守的心態逐漸顯示出靈動和鮮活，平和的鄉村結構被賦予了競爭的意義，其現實意義非為小也。

和順歷代先賢，都有砥礪進取的精神，一代代人走出家門、國門，從追求生存到追求小康，進而追求理想，汲取中外文明的精髓，與時代同步，創造了獨特的儒商文化和僑鄉文化。比如，建筑風格中西合璧，家族宗祠中有著西洋建筑的風格，布局卻更加巧妙和精致。中國封建時代體現在建筑風格上的等級制式，在這里也因人們觀念的進化，以及清末民初社會的動蕩和變革而不拘一格。

和順人走出去，又趕回來，帶回了很多物質和精神層面上的稀罕東西。“羅馬的鐘，英國的門，捷克的燈罩、德國的盆。”德國的蔡司照相機、美國的派克鋼筆，也在一些人家里隨便擺著，豐富的物質生活啟發了和順人的精神世界，在他們的馬幫腳下，是鑲嵌在石板上的致富之旅。

把和順這樣一個小鎮同開放的主題連在一起，并非以偏帶全，而是說明在這樣一個邊陲極地都能說明的問題，遑論其他地區和行業呢？“橫看成嶺側成峰”，來和順參觀考察的人們，盡管社會地位和文化背景不同，審視和順的角度也不同，但人們都會覺得，和順人民“走夷方”的腳步是多么扎實，他們的成果又多么現實。

（作者為瞭望周刊社副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