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一文中,父親為什么買的是橘子,而不是其他水果?當我們弄明白,朱自清父親是遵循紹興習俗買橘子來為兒子送行,其中寄托著父親對遠行兒子的祝福時,我們就能更深入地體會父親對兒子的關心、掛念和深愛。從這一例子也可以看出,這類與文化習俗有關的問題,只有放到特定的文化語境中,才能夠得到正確適宜的理解和詮釋。
《讀寫月報·新教育》2012年第3期刊登了朱華賢老師的《搶來搶去的話筒——杜郎口中學課堂觀感》一文。作者在文中講述了自己對杜郎口課堂的感受,對于我們這些沒有去過杜郎口的老師來說也是很有益處的。朱老師聽的是朱自清的《背影》,“這篇課文太熟悉了,自己以前不知教過多少遍”,所以朱老師聽課的感受更深。可是朱老師對課堂爭論的見解,筆者實在不敢茍同,現(xiàn)不揣鄙陋,寫出來以就教于方家。
朱老師是這樣記錄課堂爭論的:“一位女生提出了一個問題:父親為什么買的是橘子?有什么深刻含義?一石激起千層浪,學生們各抒己見。一個說:可能是父親知道朱自清最愛吃橘子,表明愛得真誠;一個說,可能是橘子比較便宜,表明經(jīng)濟拮據(jù);一個說,可能是車站里只有橘子,別無選擇;一個說,可能只是順手,沒有什么含義……圍繞橘子爭論了半天,老師也插嘴:‘你說橘子最便宜,有什么依據(jù)?’”
朱老師對上述的課堂爭論,認為是:“淺層次的爭論,來來去去,有什么意義呢?比如他們對‘為什么買的是橘子’這個問題的爭論就是毫無意義的。”筆者認為他們對“為什么買的是橘子”這個問題的爭論是有意義的,這不是淺層次的爭論,而是深層次的爭論。學生提出了一個好問題、真問題,這樣的問題是學生主動思考了,而又想不明白,所以提了出來。
因為朱老師寫的不是課堂實錄,而是觀后感,所以從他的記述中,我們看不出學生對“父親為什么買的是橘子?有什么深刻含義?”這個問題討論的確切結果,上課的老師也沒有給出明確的說法。論述《背影》的文章可謂不勝其煩,大家多是注意朱自清流了幾次淚,幾次寫到背影,卻沒有深入分析“橘子”的內(nèi)涵。葉圣陶認為,文本解讀中,“一字未宜忽”,要“語語悟其神”。
魯迅在《阿長與山海經(jīng)》一文中也寫到過橘子。《阿長與山海經(jīng)》中有這樣的兩段文字:
但是她懂得許多規(guī)矩;這些規(guī)矩,也大概是我所不耐煩的。一年中最高興的時節(jié),自然要數(shù)除夕了。辭歲之后,從長輩得到壓歲錢,紅紙包著,放在枕邊,只要過一宵,便可以隨意使用。睡在枕上,看著紅包,想到明天買來的小鼓、刀槍、泥人、糖菩薩……然而她進來,又將一個福橘放在床頭了。
“哥兒,你牢牢記住!”她極其鄭重地說。“明天是正月初一,清早一睜開眼睛,第一句話就得對我說:‘阿媽,恭喜恭喜!’記得么?你要記著,這是一年的運氣的事情。不許說別的話!說過之后,還得吃一點福橘。”她又拿起那橘子來在我的眼前搖了兩搖,“那么,一年到頭,順順流流。”
這里提到的橘子名為福橘。那么什么是福橘呢?在市面上我們能見到不同版本的《朝花夕拾》,多是對福橘作了注釋。語文課本中也有福橘的注釋,不管是課本還是不同版本的《朝花夕拾》,對福橘的注釋都很接近,即“福建產(chǎn)的橘子;因帶有‘福’字,為取吉利,舊時江浙民間有在夏歷(農(nóng)歷)元旦早晨吃‘福橘’的習俗”。關于福橘,還有更寬泛的解釋:《中學語文》2004年第13期有《福橘不是福建產(chǎn)的橘子》一文,作者把福橘解釋為“祈求平安幸福的橘子”。這樣的解釋更講得通。
有人會說,你上面的引證,是魯迅家鄉(xiāng)紹興的習俗,朱自清父親不一定知道這樣的風俗。是的,“古者百里而異習,千里而殊俗”,習俗會有地域的差異。但我們再來看看魯迅和朱自清的籍貫:
“魯迅,浙江紹興人。”
“朱自清,江蘇揚州人,原籍浙江紹興。”
他們是同鄉(xiāng)。既然魯迅知道紹興關于福橘的習俗,那么朱父不會不知道吧。魯迅是1881年出生,朱父是1869年出生,兩人年齡相差不過12歲。因此習俗也不會因為他們相差的那么幾歲而變化的。我們從籍貫等推知朱父應該知曉并遵循這一習俗。那么朱父買橘子就不是隨便、順手或者圖便宜了,而是為取吉利、“順順流流”之意。
這也可以在冰心的《小橘燈》里得到佐證。冰心去看望小姑娘和她的媽媽時買的也是橘子,我想這并不是偶然的。現(xiàn)在很多人平安夜都喜歡吃“平安果”。由于漢語中“蘋”字與“平”字諧音,充滿創(chuàng)意的年輕人開始把蘋果稱作“平安果”。“平安果”、“福橘”是祝福平安幸福一生的美好愿望。
如此看來,朱父買的是橘子而不是別的水果,就有了不同的含義。當我們弄明白,朱自清父親是遵循習俗買橘子來為兒子送行,其中寄托著父親對遠行兒子的祝福,我們就能更深入體會出父親對兒子的關心、掛念和深愛。當時上課的老師像朱老師一樣沒有想到或者不知道福橘的內(nèi)涵,沒有及時把問題引向更高的層次,這才是讓人感到遺憾的。
(責任編輯陳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