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凱瑟琳·安·波特作為美國最著名的南方女作家之一,她塑造了許多有血有肉的女主人公形象,本文旨在通過分析波特塑造的一系列主人公的思想困境,揭示作為女作家的波特在夢幻和現(xiàn)實中的掙扎。
關(guān)鍵詞:凱瑟琳·安·波特;女性;精神困境
作者簡介:袁方,中央民族大學(xué)在讀碩士,專業(yè):比較文學(xué)與世界文學(xué)。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17-0-02
引言
凱瑟琳·安·波特是二十世紀美國最著名短篇小說家之一,1930年,她發(fā)表了自己第一部短篇小說集《開花的猶大樹》,其中包括很多精彩的名篇《開花的猶大樹》《被遺棄的威瑟羅奶奶》《偷竊》《碎鏡》等等,隨后她先后出版了《灰色的馬,灰色的騎手》和《斜塔》兩部小說集,但是波特始終未被廣大的美國讀者所接受,直到長篇小說《愚人船》發(fā)表。她的三部故事集在1964年被合集出版《波特小說集》并在1966年獲得全國圖書獎和普利策獎。波特的作品以她所熟悉的墨西哥和美國南方為背景,寓意深刻、主題嚴肅,詮釋了復(fù)雜的人性、現(xiàn)實和幻想,自我和背叛等方面的話題。此前學(xué)者從南方意識,自我和背叛,女性成長等方面詮釋了波特筆下形形色色的主人公形象。本文試圖分析《開花的猶太樹》這部小說集中的女主人公的在現(xiàn)實和幻想之間的糾結(jié)、背叛和回歸,揭示波特在坎坷孤獨一生中的精神追求,在現(xiàn)實和幻想之間的徘徊。
一、宗教與婚姻
《瑪利亞·孔塞普西翁》這是波特的第一部短篇小說,也是波特在從墨西哥返回之后為紀念那段歲月而寫。瑪利亞·孔塞普西翁在家庭和責(zé)任以及宗教之間之間的糾纏,在保護家庭的完整,面臨丈夫和其他女人調(diào)情時,殺死了情敵。
瑪利亞·孔塞普西翁在開始就被勾勒成為堅毅剛強的女性,雖然身懷六甲但是依然操持家務(wù),去市場上賣雞維持生活。 “她本想停下來在路邊的濃蔭下歇歇腳,但是她可不能浪費時間,連腳上的仙人掌的刺尖都來不及拔下,胡安和他的主管這會一定在埋入地下的城市中潮濕的溝壕里等她送飯去。”[1]
當(dāng)遭遇丈夫的背叛時,“當(dāng)胡安離開時,瑪利亞·孔塞普西翁沒有哭,當(dāng)嬰兒生下四天就夭折時,她也沒有哭”。 [1]
但是在發(fā)現(xiàn)并且殺死情敵之后,瑪利亞·孔塞普西翁一改往常那種剛強的形象,而是“把到扔下,跪下來,向他慢慢爬過來”,向胡安尋求庇護。在由胡安代表的男權(quán)主義和以群眾為代表的基督教文明的保護下,瑪利亞·孔塞普西翁“她的血液又平靜地流動了,沒有什么可害怕的”。 [1]她順利地躲過了憲兵的審查,最終抱回了瑪利亞·羅莎和胡安的孩子,和胡安繼續(xù)生活。
小說體現(xiàn)了波特對于婚姻和宗教的質(zhì)疑,在婚姻中,瑪利亞·孔塞普西翁主動承擔(dān)起應(yīng)有的責(zé)任和義務(wù),當(dāng)威脅和背叛迫近時,她開始矛盾并且質(zhì)疑但是最終接受二者的庇護。小說中瑪利亞·孔塞普西翁一直堅持“他們兩人確實是在教堂里面結(jié)的婚,而不是在教堂的后面”,宗教對于婚姻的完美保護,但是她不得不接受丈夫與別人私奔的事實,在經(jīng)歷過現(xiàn)實和理想的折磨之后,“當(dāng)丈夫離家出走時她起先的確感到不安,但是過后也就不再為此煩惱了。她想男人總歸是這樣。她是在教堂里正式結(jié)婚的,有她自己的身份。嗯,他終于回到了家里”。 [1]她重新拾起自己對宗教和傳統(tǒng)的信任。在女性意識和萌發(fā)和覺醒的過程中,女性背負的沉重的家庭責(zé)任感的束縛以及宗教上的罪惡感和內(nèi)疚,最后不得不屈從于男性權(quán)威,在宗教和男性的雙重囹圄中繼續(xù)生存。
小說中女主人公為保證自己的婚姻,在教堂結(jié)婚,但是不止一次在丈夫離家出走之后對宗教對于婚姻的作用產(chǎn)生了質(zhì)疑,著名的女權(quán)主義批評家愛來恩·肖瓦爾特曾經(jīng)提出“婦女批評”的概念,即理解女作家的依據(jù)是作家的平時的的生活經(jīng)驗和經(jīng)歷。波特這對婚姻和宗教的困惑反映在她的第一次婚姻中,當(dāng)時她為了討好丈夫的母親而改信羅馬天主教,試圖在宗教的庇護下尋求婚姻的完美,但是最后還是未能成功。波特試圖勾勒出理想狀態(tài)下宗教在婚姻中的作用:在背叛和疲倦來臨時,給人以責(zé)任和約束。但是在小說的最后胡安發(fā)出這樣的感慨“啊,耶穌!一個人的命運多苦啊!” [1]波特同時也對宗教的作用產(chǎn)生了懷疑:“明天他將回到無盡頭的枯燥的勞動生活中去,要挖掘到地下城市的溝壕中去,就像瑪利亞·羅莎一定要進入墳?zāi)挂粯印?[1],在這種無盡的傳統(tǒng)的日復(fù)一日的折磨下,婚姻生活注定要成為負累。
二、政治和信仰
《開花的猶大樹》這一為讀者尤為熟悉的小說,講述了勞拉不遠萬里來到墨西哥參加政治革命,但是卻對信仰和自己的真理產(chǎn)生了懷疑,進而理想幻滅的過程。勞拉自愿來到墨西哥參加革命,卻發(fā)現(xiàn),革命遠非是她所想的樣子,領(lǐng)袖布拉焦尼“已經(jīng)變成她許多幻滅的象征,因為一個革命者既然有崇高的信仰就應(yīng)該長的瘦削、生氣勃勃,是一切抽象的美德的化身”。[1] “因為她對生活應(yīng)該是怎樣的有一個想法,而她現(xiàn)在的生活方式跟這個想法簡直對不上號。” [1]一方面勞拉自己感覺“除了用來證明一種理想意外,我的個人命運算不了什么” [1],她懷抱了為革命獻身的純潔理想,她在空閑的時候教孩子們學(xué)英語,在空閑的時候去參加工會會議,到牢房里去探望囚犯;但是另外一方面她自己感覺到“和布拉焦尼一樣腐敗,一樣冷酷,一樣有許多缺點”,就在現(xiàn)實的失望和理想的圣潔的雙方的撕扯中,勞拉迷失了自我。最后在夢中,被她殺害的革命者歐亨尼奧喂她吃下猶大樹的花“因為那些花既消饑又解渴。殺人犯!又是吃人肉的,這是我的肉體和鮮血!” [1]
一方面勞拉是個天主教徒,但是她卻害怕被布拉焦尼為首的革命者看到教堂去,于是便偷偷溜進一座快要倒塌的教堂。另一方面她自愿跑來革命,但是這與她理想中的看法完全不同,很多次,勞拉想“她一定要逃走,可是她沒有走”。[1]事實上,勞拉被動地參與了整個革命,絲毫沒有去主動要求和爭取自己所期望的東西。破敗的教堂和腐敗的革命一樣,勞拉無法從其中任何一個得到自我救贖,因為她背負著錯誤的價值觀在背叛、謊言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就在雙重自我撕扯下——背叛自己的理想,同時又被現(xiàn)實所背叛,最后勞拉被歐亨尼奧稱為“殺人犯!吃人者!”正是因為勞拉為了對現(xiàn)實的殘酷充耳不聞,逃避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責(zé)任,在此過程中她不斷壓抑自我,因為她不愿承認自己所一直追求的政治信仰只是一個謊言。弗吉尼亞·斯賓塞卡爾在為波特的《開花猶大樹》所做的序中指出:“勞拉在理想的生活方式和現(xiàn)實的折磨中感到自己被背叛”。[2]勞拉在正義和邪惡的悖論中迷失了自己。“如果勞拉不僅僅是波特在墨西哥革命的反映,而且是米蘭達的經(jīng)歷的反映,那么勞拉的角色就變得極易理解,故事里背叛的主題就變得清晰了。”[3]勞拉的背叛和糾葛就和波特的經(jīng)歷遙相呼應(yīng),波特曾經(jīng)參加墨西哥的革命,她曾經(jīng)把墨西哥視作是實現(xiàn)她政治夢想的天堂,但是最后發(fā)現(xiàn)這終究是一個夢。“于是她把自己的理想的幻滅和精神上的孤獨轉(zhuǎn)化成勞拉的,開花的猶大樹,是她墨西哥之行的象征”。 [4] 波特冷靜的觀察者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正在發(fā)生的現(xiàn)代革命的狂熱。1921年墨西哥領(lǐng)導(dǎo)人下令經(jīng)一批外國激進分子驅(qū)逐出境,波特名列其中……非人道的待遇激起了波特對革命專制的極大反感。[5]于是摻雜著自己對革命和政治的疑慮和不解,波特將個人的困惑轉(zhuǎn)變成勞拉的困惑,也對整個人類的信仰產(chǎn)生了懷疑。
三、愛情與家庭
《裂鏡》主人公羅瑟琳嫁給了長自己三十歲的丹尼斯,兩人在愛好上和性格上存在嚴重的差異和分化,在離家去波士頓的途中,羅瑟琳認清了殘酷的現(xiàn)實,意識到愛情和婚姻的實質(zhì),最終回到丈夫身邊。
整個故事講述了女主人公從期待幸福浪漫的婚姻,到忍受家庭的瑣碎和丈夫的性格的不合,自己出門追逐理想的生活,最終遭遇到現(xiàn)實沉重的打擊,最后回歸家庭的過程。羅瑟琳本來對生活充滿了激情和希望,“她一直在講話,如果不是對著他,也會對著停下的路人,要是沒有路人停下,她就對著貓講話或者自言自語。”[6]羅瑟琳本身是“一個膚色紅潤,身材高挑的舞者” [6],由于相差三十歲,兩人的性格差異也因此變得更加明顯。“作為一個愛爾蘭人就應(yīng)該像他一樣,沉著,冷靜,實際、考慮周全,追求真理,但是羅瑟琳從來都看不到這些,‘你的腦袋像個石頭’” [6];對婚姻抱怨頗多“這不是生活,這從來不是生活,這個年紀的男人不會和女人生活的舒適”。[6]
裂鏡的意象貫穿在文章的始終,羅瑟琳一直愛戀的凱文的離開象征著她年輕時浪漫夢想的破碎,當(dāng)凱文帶著他的行李箱消失的時候,“羅瑟琳回到房間,照著在廚房窗戶旁邊的鏡子,這時在鏡子中間出現(xiàn)了一道裂縫”。[6]
羅瑟琳在生活的夾縫中感到窒息,婚后在廚房的忙碌,第一個孩子的夭折都與第一天在舞會與丹尼斯浪漫的相遇形成強烈的對比。丹尼斯一直小心翼翼維護和羅瑟琳的生活,擔(dān)心羅瑟琳會不會離開。終于羅瑟琳在夢里夢到了她的姐姐奧納拉生病,呼喚她到床前。羅瑟琳開始自己的尋夢之旅。臨走之前,羅瑟琳說:“能不能帶回一個讓我的臉看起來不再像魔鬼一樣的鏡子”。[6]羅瑟琳感到即將破碎的鏡子就是她破碎的自己,沒有了激情和幻想的生活將她異化成為一個魔鬼。
但是在離家的途中,羅瑟琳沒有找到姐姐,在街頭遭遇騙子,尊嚴盡失。最后,丹尼斯承認忘記買回鏡子,但是在遭遇現(xiàn)實的殘酷之后,羅瑟琳意識到家庭的溫暖和美好,坦然接受了“裂鏡”,接受了“破碎的自我”。在小說結(jié)束的時候,羅瑟琳不斷重復(fù)著“生活是一個夢,生活只是一個夢”。在這個從背叛到回歸的過程中,羅瑟琳從壓抑自我,到尋找和釋放,最終決定重回現(xiàn)實的家庭,繼續(xù)在瑣碎但溫馨的家庭中生活。
或許羅瑟琳和丹尼斯兩者的年齡差距正是作者第四段婚姻生活的反映,1938年,波特嫁給小自己20歲的《南方評論》的業(yè)務(wù)經(jīng)理艾伯特·厄斯金,但是令作者尤為傷心的是,當(dāng)?shù)弥ㄌ氐恼鎸嵞挲g之后,兩人迅速分手。作者在此塑造的婚姻的理想模式:面對現(xiàn)實,而并非沉浸在遙不可及的浪漫理想之中。
四、總結(jié)
1890年波特出生在德克薩斯州的天主教家庭。在波特幼年時期,母親去世。隨后她被帶給祖母撫養(yǎng)。當(dāng)波特僅僅六歲的時候,她就宣稱自己想做一名女演員。在其11歲的時候,祖母去世。她關(guān)于早年的生活記憶淡漠而又模糊。波特曾這樣對朋友說:她曾為他高貴的祖先繪制過一幅家譜,她一直想象他們有自己的生活。她試圖從自己的作品中分清現(xiàn)實和虛構(gòu),但是最后總是發(fā)現(xiàn)那是自己的記憶和幻想。在僅僅16歲時,波特嫁給了21歲的約翰·亨利·孔茨。婚姻在九年之后破裂。隨后波特來到墨西哥,但是卻卷入了墨西哥的政治斗爭當(dāng)中。后來波特又經(jīng)歷了三次失敗的婚姻,最后獨身一人。波特一生都纏繞在婚姻和愛情,政治和信仰的糾葛中,她的短篇小說是作家精神世界的生動體現(xiàn)和反映。波特曾經(jīng)說過“你寫的是你經(jīng)驗和自我的集合”[2]。因此她的作品中縈繞著壓抑、沉重的基調(diào)。《瑪利亞·孔塞普西翁》《開花的猶大樹》和《碎鏡》的主題分別是宗教和婚姻、政治和信仰、愛情和家庭,分別反映了波特一生中在此問題上的糾葛和矛盾。三篇小說都細致入微的筆法,描寫了主人公的精神世界和內(nèi)心矛盾,在面臨家庭、婚姻和信仰的抉擇時內(nèi)心的掙扎與困惑。
波特所描寫的婚姻、愛情和政治都反映了她的精神追求:理想和歸宿感,她一生都在致力于藝術(shù)的完美和個人的獨立。波特的主人公在面臨困境時大多選擇了面對現(xiàn)實:妥協(xié)和中立,就像勞拉不愿揭開政治的殘酷,羅瑟琳雖對婚姻充滿的失望但是重歸家庭一樣。這似乎都是波特構(gòu)造的理想烏托邦,在現(xiàn)實中,自立、堅強、無畏的性格卻讓波特從未屈服。對現(xiàn)實和理想的矛盾,對整個人類癥候的憂慮讓她不斷陷入矛盾和痛苦之中,她曾經(jīng)說過:“至于我自己,而且不僅僅是我一個人,從我有意識和有記憶的年紀起,直到今天,這一生始終處于在世界性災(zāi)難的威脅下,而我的絕大部分智力和精力一直在努力領(lǐng)會這些威脅的意義,追溯他們的根源上,用在努力了解西方世界人的生活中這個巨大而可怕的缺陷的邏輯上。”[1]波特對整個人類生存精神境況的反思是具有普適性的,或許波特的困惑是整個知識分子群體甚至是整個人類的不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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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Carr, Virginia Spencer. “Flowering Judas” Katherine Anne Porter, ed. [C]. New Jersy: Rutgers University Press, 1993
[3] Unrue, Darlene Harbour. Truth and Vision in Katherine Anne Porter’s Fiction[M]. Athens: 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 1985
[4] Walsh, Thomas F. The Making of ‘Flowering Judas’[J]. Journal of Modern Literature12, no.1(1985)
[5] 金莉等, 20世紀美國女性小說研究[M]. 北京: 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 2010
[6] Porter, Katherine Anne. Flowering Judas and other stories[M]. New York: Harcourt, Brace and Company, 19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