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20世紀80年代是美國女性劇作家大放光彩的年代,作為代表作家之一的瑪莎·諾曼憑借其作品《晚安,媽媽》獲得了普列策獎的殊榮。本文以這部劇作為切入點,拋開以往的女性視角解讀,以新的視角進行文本解讀,分析此劇中在場或不在場的各種人物性格,解析瑪莎·諾曼所塑造的平民角色身上所體現的精神危機。
關鍵詞:《晚安,媽媽》,瑪莎·諾曼,精神危機
作者簡介:施紅梅,女,南通市廣播電視大學外語講師,主要研究英美文學和英語教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33-0-02
美國當代重要的女劇作家瑪莎·諾曼(Marsha Nonnan,1947-)的代表作《晚女,媽媽!》在1979年于美國百老匯上映時便轟動一時,此后又在世界上多個國家上演,并于1983年為其作者獲得普列策獎的殊榮,現與瑪莎·諾曼的另一部處女作《出獄》被讀者認為是美國戲劇的經典,后來又被搬上銀幕,受到廣泛關注。
《晚女,媽媽!》是一部具有深刻哲理意義的戲劇,主要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在美國南部鄉村的一個普通家庭的客廳里,如同往常般平凡的一個夜晚,女兒杰茜·凱茨平靜地向媽媽表明她打算用己故父親的手槍結束自己生命。母親塞爾瑪·凱茨則是拼命勸阻女兒企圖自殺的行為,于是母女倆的心靈對話便開始了。通過對話,母女倆各自的生活狀況、性格、思想觀念以及與這兩個人物形象緊密相連的不在場人物的基本信息都一一送到了觀眾面前。當母親意識到追憶往事非但不能使女兒杰茜回頭反而使其痛苦的情況下,她黯然接受了女兒對自己命運的選擇。杰茜最后在安排好母親的生活起居后和母親道了晚安后便回自己的房間,全劇在母親塞爾瑪站在客廳里聽到槍聲后落下帷幕。整部劇作有許多經過特別處理的巧妙之處,比如,這部戲劇在演出之時,客廳里的掛鐘所顯示的時間與臺下觀眾的手表的時間是一樣的,這種時間的處理方式容易讓觀眾產生緊張感。此外,瑪莎·諾曼在處女作《出獄》中所使用的“不在場”的寫作技巧在這一步劇作中得到了成功的沿用,不在場人物基本信息的傳遞通過在場人物的對話得以實現。
國內外對于瑪莎·諾曼的作品研究多數集中在她的女性作家身份以及她筆下的女性人物形象。的確,瑪莎·諾曼致力于塑造平凡的女性人物形象,用她自己的話說,“我所關心的是那些在生活中不為人們所注意的人物——像普通人一樣在夜深人靜時去自動洗衣店的兩位婦女,一位戴著一條難看的圍巾站在食品店午餐食品柜前的瘦女子,一位正在購買一大袋果仁巧克力和一匣飲料的滿頭白發的弱小老婦人。” [7]她以塑造這些典型人物來揭露當時社會環境下女性的生存狀態。在女性主義蓬勃發展的80年代,瑪莎·諾曼無疑是成功的,就連活躍于20世紀上半世紀的女性主義作家莉蓮·海爾曼也稱贊其作品《晚女,媽媽!》使“多數人重新拾起了他們的權利”[4]。然而,要深入解讀一部優秀的文學作品肯定不能僅限于一個視角。正所謂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從女性主義視角解讀文學作品,往往結論就是把女性所遭受到苦痛的歸咎于男性的壓迫,但是如果跳開女性視角的解讀,我們不難發現,在《晚女,媽媽!》這部劇作中,不在場的男性角色并沒有通過欺壓女性就成了勝利者,他們身上也有著各種迫于現實壓力的苦痛。基于此觀點,本文將對《晚女,媽媽!》中的人物進行性格分析,以此展示當代人的精神狀態方面的種種危機,并分析其根源。
一、杰茜的代名詞——絕望與隔離
杰茜的身份決定了她所面臨的生存的困境,她身上所體現的對于生活的絕望和與世隔離的生存狀態都是因為身處那樣的困境。正是那樣的困境成了她選擇自殺的動機。瑪莎·諾曼本人認為“杰茜為自己采取了行動,這一行動是對她自身存在的最后一次考驗” [1]。這種自我毀滅的行為確實在控訴父權社會方面具有一定的說服力,但歸根結底,這種行為“于社會的改變無濟于事”[3],其局限性顯而易見,只是一種消極的逃避行為。這種有勇氣自殺卻不努力尋求改變現狀的出路的避世行為即是現當代人精神危機的表現之一。
首先,作為女兒,杰茜與母親的關系可謂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親人,但是兩個人之間的溝通和交流卻并不成功。在這最后一次母女的心靈對話中,兩個人在看待人生和生活的方面的差異便凸顯了出來。杰茜患有癲癇病,母親卻將這一事實隱藏了40多年,并且對她過于愛護,從某種程度上禁錮了她的生活,以愛的名義讓她與周圍的人距離越來越遠。母親的出發點是為了保護女兒,想讓她成為一個被社會接受的正常人,但事與愿違,母女間的反而因此產生隔閡,女兒也被周圍人排斥。對于女兒自殺的選擇,母親一開始的反應便是女兒在開玩笑,亦或是又犯病了,腦袋又開始糊涂了,可是杰茜卻一再否定,并且一再強調自己是在身體狀況很穩定、思維很清晰、記憶力不錯的情況下做的決定。塞爾瑪無法理解女兒自殺的舉動,兩個人溝通上的困難顯而易見。
其次,作為妻子,杰茜與丈夫也存在著分歧。杰茜的這段婚姻是母親塞爾瑪安排的,但兩人分手并不是因為這婚姻的包辦性質,而是兩個人之間思想觀念的分歧。杰茜在與母親的對話中一再強調,盡管兩人分手,丈夫其實還是很愛她的。夫妻兩人爭論的焦點是杰茜對于男性身份的向往。在劇本中,杰茜“身穿長褲和黑色長款毛衣,一個上衣口袋里裝一便條本,耳后別支鉛筆,在上衣口袋夾支鋼筆” [5],這一男性化的裝扮說明了她渴望像男性一樣獨立自主。此外,杰茜告訴母親他們分手的原因是“因為他讓我在他和吸煙之間做選擇” [5]。婚姻和吸煙這兩者之間并不存在矛盾,但是杰茜吸煙這一行為卻成了破壞她婚姻的直接原因,原因就在于吸煙是一種具有男性氣質的行為。杰茜寧愿選擇放棄婚姻也不愿意放棄吸煙,這是說明她對男性身份渴望的另一個佐證。杰茜并不愿意成為一個迎合自己丈夫的傳統女性,但顯然,這樣的想法在父權主義盛行的社會背景下是行不通的。杰茜所受到的懲罰便是婚姻破裂,丈夫另覓新歡。
再次,作為母親,杰茜是不成功的。杰茜本人在母親塞爾瑪的過度保護下成長,從未真正獨立過。有時塞爾瑪會忽視杰茜做的決定,并把她當孩子哄騙,以她的意愿規劃杰茜的生活,連熱可可里放幾顆糖都自作主張地幫她決定。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杰茜又怎么能獨立地扮演好母親的角色呢?薩拉·魯狄克在《母性的思考》一文中母親被社會評判的三個最基本的標準:子女的保護,子女的成長和子女被社會認可接受[6]。杰茜作為一個母親,并沒有對孩子進行妥善的保護,沒有在孩子成長的道路上樹立良好的典范,也并沒有為社會培養出符合期待的孩子,因此她被周圍的人任定為是個失敗的母親。
杰茜是一個不符合社會主流思想的人物形象。美國在經濟蕭條時期和戰爭年代,因為大批男性走上戰場,勞動力匱乏,因經濟發展的需要,女人會臨時承擔起傳統上男人的工作。可是戰爭結束后進入“豐裕社會”的美國,面臨巨大的就業壓力,于是國家號召女性回歸賢妻良母身份。杰茜一心想要追求像男性一樣在社會上立足,但正是由于這樣的想法將她逼入了死胡同,無法在社會上找到立足之地。
二、塞爾瑪的代名詞——空虛與寂寞
在《晚安,媽媽!》一劇中,塞爾瑪是在社會主流意識——父權主義思想的熏陶下成長的傳統的女性形象,是一符合傳統男性文化的角色。她對丈夫逆來順受,對生活安于現狀、感覺麻木,是個與杰茜相對立的人物形象。兩個人的生活態度可以從各自對生活的比喻中看出來。杰茜覺得人生就像是在乘坐公共汽車,“如果我想下車,現在就可以,因為即便再坐五十年,然后下車,腳下還是同樣的一塊地。只要我愿意,我隨時可以下車。只要我過夠了,就到站了。” [5]塞爾瑪則認為人生好比是運轉著的洗衣機,將臟衣服放進去,加上洗衣粉,按下開關,剩下的就是等待,“總會有什么事情發生,可以改變一切的事情。天知道會是什么事,但是也許值得等待。” [5] 由此可見,塞爾瑪的人生是十分被動的。
劇本中,塞爾瑪出場時是在廚房里急切地尋找甜食,這種行為實際上是一種心理疾病,恰恰說明塞爾瑪的內心空虛,而她尋求解決的途徑便是“以食物來彌補內心的空虛,從而使心理需求獲得短暫的滿足” [2]。塞爾瑪的空虛和寂寞來自于丈夫的冷漠。杰茜的父親、塞爾瑪的丈夫漠視妻子的存在,拒絕同妻子交談。塞爾瑪總結原因說:“他原想娶一個平凡的女人,但把這個平凡的女人娶回家后,他后悔了” [5]。她丈夫毫不掩飾對她的鄙視和不屑,“他活著的時候從來不對我多說一個字,甚至在臨死之際也抓住最后的機會拒絕跟我講話”。丈夫并不是天生就是沉默寡言對的人,他排斥塞爾瑪進入他的精神境界。他會與女兒進行親密的交談,他們父女經常在晚飯后竊竊私語,共享秘密,共度了很多美好的時光。這讓塞爾瑪很嫉妒,也是造成母女關系緊張的一個原因。
塞爾瑪除了靠食物填補空虛之外,又通過對杰茜的生活控制來實現空虛和寂寞的轉移。塞爾瑪對杰茜的生活實施強制性的管制,對杰茜自我的形成造成了負面的影響。因為女兒的先天疾病,這種以愛為名的保護來的格外強烈。她隱瞞了女兒的病情并一手安排了她的婚姻。女兒的婚姻破裂后,母親再次燃起保護的欲望要求女兒與她同住,忽視其想要單獨居住的愿望。劇本中有一個很小的細節,塞爾瑪問杰茜,她的熱可可里需要放幾顆果汁軟糖,杰茜回答說放一顆,但塞爾瑪還是自作主張地放了三顆。這樣的一個細節描寫就顯現出長久以來塞爾瑪對杰茜的生活的控制以及對女兒的自身意志的忽視,杰茜曾經拒食的行為應該是出于對母親的一種反抗,而不是塞爾瑪認為的純粹的喪失生存欲望的表現。
與塞爾瑪相比,盡管塞爾瑪這一人物形象已經是符合社會期待的典型傳統婦女,但她也并沒有因此就得到幸福,仍是同杰茜一樣成為父權社會體制下的受害者。在父權主義仍是社會主流思想的社會背景下,無論女性擁有怎樣的生活觀念,超前的也好,滯后的也罷,她們終會被壓在社會的底層。不能選擇自己出生的年代,這就是她們的悲劇。
三、里基的代名詞——自我墮落與放逐
《晚安,媽媽!》中所有男性角色都是缺席不在場的,這些人物的信息都是通過塞爾瑪與杰茜的對話傳遞給觀眾的。之所以選擇里基作為不在場男性角色的代表人物進行性格分析,是因為筆者認為,在這四個不在場的男性角色中,里基這一人物形象所代表的精神危機是最為嚴重的。
杰茜的父親、哥哥以及丈夫在看待女性方面,想法是如出一轍的。杰茜的父親曾經在杰茜出生時說過“杰茜發育不全”[5],父親下這樣的評斷,是因為杰茜缺乏男性的生理特征。這就說明了女性在他眼里是可以被貶低的對象。杰茜父親死后,哥哥多森成為一家之主。他每年堅持給杰茜買一雙不合腳的拖鞋作生日禮物,對杰茜說話從來都是居高臨下。哥哥的行為也能說明處于那樣的社會環境下的男性與生俱來都會有一種凌駕于女性的優越感。杰茜的丈夫塞爾西的行為亦能證明這一點。塞爾西因為杰茜的思想上的不順從而選擇拋棄了她,就像是“丟棄一件垃圾一樣” [5]。
與上述三位男性角色相比,里基的行為更加惡劣。他利用了整個社會的主流思想進行報復,而首先報復的對象便是母親。他做出了偷、搶、吸毒等種種荒唐的行為,讓社會的矛頭指向母親杰茜,他的不成器被看成完全是杰茜的責任,使得杰茜作為一個母親的身份價值得不到他人的認同。他明白女人在社會上的弱勢地位,是他可以欺凌的對象。其次他報復的對象便是整個社會。用這些危害社會安定的方式來報復社會對于他的漠視并向社會索要他想要的一切。
從里基的成長過程來看,他最終選擇了墮落和放逐并不是偶然的。里基與杰茜有著類似的成長環境,是在缺乏家庭關愛及社會關懷的情況下成長起來的。杰茜在追求自我身份的過程中忽視對兒子里基的照顧,此外,在與丈夫就吸煙問題分手的時候,顯然也并沒有考慮到里基的感受。所以杰茜也就成了里基報復的第一個對象。在行為模式上,里基的理念與杰茜也是一樣的。杰茜認為,竟然生活無法給予她期待了,那么她便主動選擇結束。從劇本中,我們無法具體地得知里基在社會上的遭遇,但是也不難揣測:一個不是在良好環境下成長大的孩子,母親患有先天疾病,父母離異,自己本人沒有合適的工作,這樣的一個年輕人,他得生活境遇會好到哪里去呢?既然社會并沒有給予他所需要的,那還不如親手將它毀滅吧!于是他選擇極端的行為向社會控訴他所遭受的不公平,選擇在地獄里墮落和放逐。
結束語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在工業文明高度發達的今天,精神文明發展的速度難以追上物質文明發展速度的情況下,現代人都或深或淺地身處于各種名為精神困境的泥沼中,我們所要尋求的解決途徑絕對不是逃避,而是應以更加積極的態度去面對人生。瑪莎·諾曼的劇作《晚安,媽媽!》為我們揭示了當代人各種精神危機的表現,表達了對當代人生存境況的堪憂,并對他們寄予深切的同情,體現了作者的精神關懷。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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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Ruddick, Sara. Material Thinking [A]. Feminist Studies, 1980(6): 343—3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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