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到十九號房》收錄在多麗絲·萊辛短篇小說集《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的故事》。小說圍繞女主人公蘇珊描寫了兩個截然不同的“家”,它們不僅指現實生活的建筑空間,而且還是獨立于男權社會和主流文化意識之外的精神家園,是女性在心理和社會意識形態方面的生存空間,再現了萊辛對女性精神與生存狀態的關注與思索。
關鍵詞:多麗絲·萊辛;《到十九號房》;女性生存空間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33-0-02
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英國涌現出了一大批杰出的女作家,多麗絲·萊辛便是其中最具風格的佼佼者之一。她的作品內容涉及豐富,尤其是在政治和女性題材上,更是受到國內外研究者的極大關注。《到十九號房》發表于一九六三年,正是女權運動風起云涌之時。小說講述了蘇珊在不惑之年選擇離開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最終自殺的故事。萊辛試圖用蘇珊的死來喚醒讀者對女性生存空間的思考,同時也是對寄居于男性屋檐下、依附于男權、掩蓋在男性光芒下的女性集體的吶喊和警醒。
一、現實生活的建筑空間——遮風避雨的家
家是人們再熟悉不過的場所,人們總是把它看作習以為常、自然而然的生活空間。《到十九號房》正是圍繞“家”這個空間來講述女人的故事,以女主人公蘇珊·羅林斯的內在意識作為敘述的主線,整個外部世界都是通過她的意識,從她的角度來構建的。
小說中蘇珊和馬修婚前各自擁有穩定的工作和生活,兩個人經過慎重的選擇,組建成外人眼中完美的家庭。他們婚后的家是一座有庭院的白色大房子,生了四個健康活潑的孩子,還雇有一個干活利索的鐘點女工。一家人的生活幸福愉快,事事按部就班,一切都似在預料之中。身為丈夫,馬修努力不懈地工作,維持著一家的生活——蘇珊、小孩、帶庭院的大房子,可以說,他是個稱職的丈夫和父親。妻子蘇珊為了照料家人的日常生活,而辭去了廣告公司的工作,專心做起了家庭主婦。每日里操勞忙碌,照顧丈夫和孩子們的飲食起居,為各種家庭瑣事勞累,她努力地扮演著一位稱職的妻子和母親,冒險和樂趣早已不再屬于她。結婚十年,夫妻倆人用理性支撐起一個龐大的家。這個家是外人眼中“完美匹配”的家。
然而,正是這個外表看起來令人艷羨的家,卻也有它不和諧的音符的存在。因為,作為社會最基本的構成單位——家,一方面,它是男性壓迫女性的空間場所;另一方面,它又是女性反抗男性壓迫的空間場所。男性跑向外界,以逃避家庭的義務和責任;女性則被局限于家庭,安于穩定和養育子女。在家的空間中,蘇珊一直與外部環境抗爭,力圖拓展自己的內心空間,抵制各種形式的壓迫,讓家的空間回響著女性的聲音。雖然這個過程充滿了妥協和失意,卻仍然不失為女性生存意識的探索和發聲。
二、女性理想的精神家園——心靈棲居地
二十世紀初期,女權運動蓬勃興起。伍爾夫的《自己的一間房子》自一九三九年問世以來,便以其睿智的語言和豐富的想象力贏得大眾的喜愛,在英國乃至世界文壇都引起了強烈反響。在這部作品中,伍爾夫揭示了女性因長期壓抑在男權社會,而遭受的不平等待遇。她認為女性若要“成為自己”,就必須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房子,有維持生存的基本收入,那么女性的命運便會迥然不同,她們才有可能捍衛自己在家庭和社會中與男性的對立地位,才有可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伍爾夫為女性爭取的這個“房間”,既是她們獨立生存的物質基礎和保障,也是她們自我審視和身份確認的精神空間。
細讀萊辛的《到十九號房》便不難發現,由“自己的一個房間”衍化而來的“房間”意象在小說中反復出現。“房間”在作者的筆下是禁錮女性精神的困境,而“走出房間”則暗示女性心路成長的歷程以及她們追求精神自由的道路。小說中蘇珊和馬修的婚后生活“平淡無奇”,他們“做事慎重,絕不出錯”。可他們自己“有時難免有這樣的感覺”,“他們的生活似乎像條咬著自己尾巴的蛇”。然而,隨著丈夫偶然的一次出軌,原本平靜的生活被打亂,蘇珊的內心越來越不平衡。表面上她選擇用“理智”理解和原諒了丈夫,可實際她卻把傷痛埋在了自己的內心深處。“其實用不著使用那些夸張的字眼,什么‘不忠’、‘原諒’等等。理智不準她使用這些字眼,理智也不準她吵架、鬧別扭、發脾氣、冷戰、惡言相對、哭鬧、尤其是不準她哭。”然而,理性活動只是人類精神活動的一部分,當理性被過度強調時,人感性的那一面便被擱置、忽略。蘇珊在經過了對生命理性的審視之后,她的精神世界依然無處著落,她的精神家園依舊無從尋覓。本以為在最小的雙胞胎上學之后,她終于有屬于自己的“自由自在、難能可貴的時光”。可是,當她真正的一個人獨處,那“氣憤、不安、空虛之情卻又似乎特別逼近她”,她開始“變得煩躁不安”,渴望情感的慰藉和心靈的皈依。她急切地需要自己的一個空間,需要真正自己獨處一下。于是她選擇了閣樓上的一個備用房間作為自己獨處的空間,于是羅林斯家閣樓上的備用房間便成了“媽媽的房間”。可是“媽媽的房間”是在丈夫和孩子們的包容下設置的,這種人為化的環境根本無法使蘇珊在丈夫和孩子們的不解與凝視中尋得內心一絲的寧靜與放松。家對蘇珊來說“一點自由都沒有”,在這里“她不能忘記自己,不能真正忘我”。蘇珊渴望“有一個自己的房間,或有個什么地方,隨便哪里,可以讓她獨自一人坐下來,獨自一人,別人誰也找不到她”。終于她在帕丁頓地鐵站附近的弗雷德旅館找到了給她帶來生命認同感的十九號房間。這個房間雖然狹小簡陋,但比起她自己的家,感覺更能讓她獲得心靈的寧靜。“她屬于這個地方,這個房間等著她前來,等待已久。”在十九號房里,蘇珊靜靜地坐著,閉上眼睛,偶爾站起來走到窗邊,伸伸腰,面帶微笑往外看。她珍惜這種隱姓埋名的生活,她不再是蘇珊·羅林斯,不再是四個孩子的母親,不再是馬修的太太,不再是那棟白色房子和花園的女主人。在這個簡陋的房間里,她就是她自己,“單獨一人,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她得到了寶貴的自由。然而丈夫馬修卻疑心重重,雇傭了私家偵探,打探到了蘇珊的房間。當蘇珊用以獨處的空間被發現,她的快樂隨即煙消云散,她只能履行心中的告白:“事實上,沒有了那個房間,我的生命也完了。”最終,她選擇在十九號房里打開煤氣開關結束自己的生命。
小說里的十九號房是蘇珊內心世界的精神寄托與歸宿,而她尋找的過程正是努力發現和尋找自我的艱難歷程。蘇珊認為,實現個人的自由就是要找到一個屬于自己的房間。但直到最后自殺,她也沒有最終擺脫束縛于她身體和精神上的枷鎖,小說中的兩個房子是禁閉蘇珊心靈的監獄。身為女性作家,萊辛知道,女性最大的精神壓力來自婚姻和世俗的禁錮。當人們想當然地將女性類型化時,萊辛卻展現了女性是如何從充滿夢想的女孩變成了嘮叨、焦慮、緊張的女人,她們在瑣碎、空虛和無聊的生活中漸漸地枯萎,直至死亡。
三、多元化的都市生活空間——女人的半邊天
空間作為社會的特殊產物帶有“性別代碼”的屬性,性別的二元對立思維是導致社會空間的等級配置的直接原因。在社會空間中,男性享有社會特權,是獨立的、外向的、支配性的空間;女性則處于權力中心的劣勢,屬于依賴的、內向的、從屬的地位。而女性主義的興起則是要揭示和質疑性別對立和空間分配的關系,通過女性的自我實踐,開拓男性與女性的差異空間。萊辛正是在對女性生存空間的探索與書寫中創造了一個抵抗的空間,它是女性獨立的標志,是女性情感和心靈的載體。
蘇珊在結婚之前,原本有一份薪水不錯的工作——在廣告公司做事。“她擅長畫廣告畫,對自己所負責制作的廣告,能以幽默的態度處之。”盡管夫妻二人婚前各自所住的公寓都很理想,可一旦結婚以后,不論住在誰的公寓里,對方總會有寄人籬下之感。于是,他們很有默契的買了一棟有庭院的房子,生兒育女。婚后,蘇珊更是辭掉了工作,將所有的生活重心放在了丈夫、孩子、房子上面,與原本的那個自信幽默、充滿智慧的形象漸行漸遠。以蘇珊為代表的女性恰與伍爾夫所倡導的相反,蘇珊因為婚姻失去了本屬于自己的一間公寓和一份收入,正是基于此,她在日積月累的操勞奔波中漸漸迷失了自我,失去了自我身份的認同,失去了社會存在感;同時也意味著在都市空間中,她已經沒有了自己的位置。在家庭和社會空間中,她放棄了女性的個性、尊嚴和自由,只能依附、從屬于男性。她一直苦苦尋找可以使自己得到安寧的那個空間:母親房、湯森小姐的旅館、威爾士偏遠的山地、弗雷德旅館的十九號房,但逃避現實卻增加了她的罪惡感。身為女性,她無法逃遁出社會設定的牢籠,最終也無法擺脫自身的軟弱。
在父權社會體系下,公共空間被認為應是男性獨享的領域,女人與生俱來的母職形象,限制了她們從家庭私人空間進入社會公共空間的權利和機會。因此,如何在都市公共生活中擁有與男性平等的空間地位,如何在都市空間中發揮重要的作用,一直是現代女性所追求和期待的。萊辛從女性作家角度出發,正是要通過蘇珊的出走,揭示和質疑社會性別對立和空間分配與使用之間的關系,鼓勵現代女性通過自身的實踐,開拓差異空間。
四、結論
萊辛的《到十九號房》發表后,立即引起了女性主義批評家的廣泛關注,它與六十年代開始的第二波女權主義運動的主旋律相呼應。萊辛對女性的生存狀況自覺反省,體現了她深刻的懷疑精神,并且她還積極呼吁和鼓勵女性走出家庭,以尋找女性在社會空間中存在的自我價值。作者通過蘇珊生動地向我們展現了現代女性真實而普遍的社會生存狀態:她們希望通過個人努力來贏得與男性平等的社會話語權,而在這個過程中,女性會不斷地進行自我懷疑、身份厭倦,經歷迷茫和壓抑的心理變化,體現了以蘇珊為代表的現代知識女性,如果想要成就自己,就必須走出封閉狹小的家庭世界,沖破男權的樊籬,積極創造一間真正屬于自己的房間。同時,萊辛通過小說還不忘提醒,在男權中心的社會空間里,女性主義者所倡導和追求的女性革命注定是一個漫長而又曲折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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