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質(zhì)樸的詩歌

白帆從黑龍江訥河寄來了他的作品集——《臨風而坐》。

訥河是個文風很盛的地方，那里不僅有一批熱愛詩歌、執(zhí)著于詩歌創(chuàng)作的詩愛者，而且還有一份辦得不錯的文學期刊，有自己的詩歌陣地。

八十年代后期，我主持《詩歌報》函授部工作，訥河的詩作者陸傳文、于偉，就是我當時的函授學員；那是一個值得懷念的年代，他們熱愛詩歌，苦苦追尋詩歌的精神，使我至今不忘。九十年代后期，我參加過一次在黑龍江五大連池舉辦的全國詩歌夏令營；后又應邀到齊齊哈爾市參加《青年文學家》舉辦的一個文學活動，和那里的詩人、省里的作家朋友們見了面，一同去扎龍湖自然保護區(qū)參觀，同樣給我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記憶。

記得當乘火車從北安市來齊齊哈爾時，途經(jīng)通往訥河去的火車支線，望著向訥河延伸而去的鐵軌，我感到自己離訥河已那么近了，可惜的是時間緊，未能夠去那里看看。

白帆作為訥河市文藝界的領導，主持著倆份頗有特色的刊物《星光文學》和《北極星詩刊》，在現(xiàn)今文藝并不景氣的情形之下，堅守著這塊文學陣地、堅持著自己的文學創(chuàng)作，而且取得了不菲的實績，這本身就很不容易；更何況他所寫的作品，不僅內(nèi)容深厚，而且富于使命感。

細讀他的作品，我覺得他的許多見解、觀點，和我的都不謀而合。

白居易在《與元九書》中，主張“文章合為時而著，詩歌合為事而作”；他所倡導的“新樂府運動”，不僅深刻地影響了當時的詩壇，而且還波及到久遠的后世。

我辦《詩歌報》，辟有一個專欄——“世風民情”，這是一個切合民心民意的欄目，很受讀者們的歡迎。

白帆這部詩集中的作品，有不少就是關乎世風民情的，這體現(xiàn)出他的這部詩集內(nèi)容的厚重。

詩歌應該引領民族的精神，應該和時代、和民眾息息相關，血脈相通。

當今的詩壇，一些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受到讀者們的冷落，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們脫離了民眾，脫離了我們社會生活的主流，變成了一己感情的宣泄和“玩詩”。

這一情況的出現(xiàn)，和社會的大環(huán)境有關，和這些人的個人有關。

現(xiàn)在有些人，失去了信仰，失去了方向，一味地追捧西方思潮，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表現(xiàn)為極端個人化傾向，自娛自樂，甚至頹廢，那些被讀者稱為“口水詩”、“垃圾詩”、“頹廢詩”的，就是這樣。我們很難想象，這些東西，會在詩壇上長久地存在下去；更不待說那些精神垃圾、精神鴉片了。它們充其量不過是詩壇上泛起的一陣泡沫而已。

白帆是有責任感的。他和那些以“趕時髦”、“扮酷”面貌出現(xiàn)的玩世、空虛的“詩人”不一樣，這讓我很看重他。

我細讀了這部詩集的所有作品，覺得里面有不少詩篇，寫得內(nèi)容厚重，富于藝術的感染力。

《沙塵暴》就是其中的一首。

這是一首寫自然環(huán)境的詩，作于2001年，現(xiàn)在大家已經(jīng)越來越感受到了環(huán)境保護的重要性。十三年前，白帆就已經(jīng)呼吁人們關注這個問題了，這體現(xiàn)出的，正是作者強烈的社會責任感。

這首詩形象地再現(xiàn)了沙塵暴來臨時的景象，讀來使人如臨其境，觸目驚心。

作者這樣描繪沙塵暴來臨時的情景：

太陽迷失 ……狂風呼嘯

…… 掛鐘 咣地跌進黃昏 上午九點

家家戶戶亮起了燈盞 窺視窗外 都是

暗紅 比日食還暗 這暗色來自西部

鋪天蓋地 蘑菇云擴散 細菌戰(zhàn)爭

……心被懸在半空”

這段描繪，一下子就將人們帶進了沙塵暴鋪天而來的現(xiàn)場。

接著，作者又用童年時代的青山綠水來作比較、映襯：

童年 故鄉(xiāng) 天藍 云白 山青 水綠

碧草如茵 小溪潺潺 山花浪漫 彩蝶翩翩

孩子們奔跑林間 捕捉陽光下翠綠的鳥鳴

通過一反一正的比較，加深了人們對沙塵暴的印象。

在這首詩中，作者表現(xiàn)出的憂慮，已不是個人的憂慮，而是民眾的共同的憂慮；作者的思考也不再是個人的思考，而是人們的普遍的思考。

這就是這首詩的深刻性所在。

《思念魯迅》同樣是一首發(fā)人深思的作品，這首詩關注的是社會環(huán)境。作者對社會環(huán)境的憂慮，同樣是深刻的。

詩中，作者對逝世已經(jīng)六十周年的魯迅——這位新文化運動的主將，在中國思想文化領域的建樹、豐功偉績，概括地評說后，筆鋒一轉，寫到了當前的現(xiàn)實：

先生 事隔多年

你誅殺的一些丑類又悄悄復活

即使在你的故鄉(xiāng) 在紹興

也不例外 讓人心痛

這個舉重若輕的言詞，不經(jīng)意間，就將我們易感的心靈撥動了，引起了我們的深深思考。在現(xiàn)今的社會變革之中，唯利是圖、金錢至上、官商勾結，這些早被唾棄的東西又粉墨登場；一些早被丟入歷史垃圾堆的東西，又沉渣泛起；道德淪喪，貪污腐敗，早就引起了民眾的公憤。

作者對魯迅先生的思念如此真切，如此深沉；作者的這些詩句，也將會久久地回蕩在我們的耳畔：

先生

在這個魚目混珠真?zhèn)坞y辨的年代

在這個缺鐵缺鈣缺鋅的日子

我特別想念你

一襲長衫 一身傲骨

還有那兩道銳利如劍的目光

謳歌人民公仆，謳歌時代精神，同樣是這部作品精神上的亮點。

《大水的呼喚》（朗誦詩）就是這樣一首動人之作。

這首長篇朗誦詩，寫的是中共錦州市委書記張鳴岐同志。

1994年7月13日子夜，在一次大凌河的水災中，張鳴岐書記，“為了兩萬個家園和生命的完整/卻不慎把自己遺失在滔滔的大水中……”

作者特別深情地寫了這位“穿布鞋走平民路線的市委書記”對待權力的態(tài)度：

權力 這萬能的魔方在你手里又可以

無限縮小 縮小到不為自己配一臺車

不在企業(yè)吃一頓飯 不去參加一個慶典

甚至衣服臟了自己洗 甚至忙時就泡碗方便面

這就是你 一個權力傾城的市委書記？

在今天反腐倡廉中，這同樣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在這首朗誦詩中，作者不僅贊美了這位黨的好干部的優(yōu)秀事跡，而且還將這些上升到了一個精神的高度。

作者將這些歸結到了世界觀、人生觀，發(fā)人深省。

在詩篇快結束之前，作者寫道：

生命不在于長短 看你走過的路是否輝煌

人生不在于貴賤 看你創(chuàng)造的價值是否永恒

這樣，就把這首詩的思想意義和現(xiàn)實價值凸顯了出來。

《人民領袖毛澤東》（組詩），是又一組情深意切之作。

詩人對人民領袖毛澤東的懷念、是出自內(nèi)心的，發(fā)自肺腑的，是作者樸素的思想情感的自然流露。

這首詩，語言樸實，感情充沛，很有感染力。

作者在詩中這樣寫道：

這個人走了 帶著未老的心愿

走了許多年 走得很遠很遠

卻始終未走出人們的心

因為每一滴水里 都有他的影子

那是太陽落下后永不消逝的碎片

整組詩，將民眾對人民領袖的普遍懷念之情，抒寫得酣暢淋漓；這同樣不是一個人的感情，而是民眾的普遍感情。正因為作者成了民眾情感的代言人，這組詩才會感染千千萬萬、世世代代的讀者們。

除了這些重大的社會題材之作外，作者一些寫日常所見、所感的詩篇，也不乏優(yōu)秀之作。

《草坪上的麻雀》就是這樣一首蘊含深刻的詩篇，作者選取了日常生活中一個小場景，卻賦予它以特殊的意義；這樣，就把一個小題材深化了，寫出了意蘊來：

草坪不是一張網(wǎng)

麻雀可以隨時飛到樹上

草坪像張稿紙

麻雀有點像文字或標點

經(jīng)常出格 不像我們

每天必須把每個字安排到

每個方格內(nèi) 上面還要留點距離

甚至就連標點符號也不能含糊

除非喝酒之后

麻雀是鳥類中的弱勢群體

它們在春早的日子結隊進城

不算集體上訪

其中“弱勢群體”“集體上訪”這些詞語的出現(xiàn)，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一筆，卻留給讀者無盡的情思和心酸。

這首小詩，就這樣留在了讀者的心中。

這部詩集之中，還有不少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的作品，《臨風而坐》、《影子》，也是寫得不錯的詩篇。

同時，值得一提的是，白帆所使用的詩歌語言，是樸素的、自然的、清新的。讀他的詩，就如同呼吸新鮮的空氣一樣。

這讓我想到現(xiàn)在詩壇上的一個常被詬病的問題：一些作品語言蕪雜、混亂，有的甚至不能卒讀。

這和提倡“口語入詩”是有關的。

對于這個問題，我以后還會專門寫文章來進行探討，這里只簡單地提一提。

詩歌是語言的藝術，可見語言的重要性。

口語是一座豐富的礦藏，有作為的作家、詩人，應當努力地開采這座礦藏，精心地進行提煉，以形成自己富于表現(xiàn)力的、生動活潑的、洗練的文學語言，進行自己的文學創(chuàng)作。

口語是未經(jīng)提煉的，含有雜質(zhì)的，它還不能夠稱為文學語言。

文學語言與“口語”之間，不能夠劃等號。

在一切文學樣式中，詩歌對語言，又是要求最高的。

人們之所以稱詩歌為文學皇冠上的一顆“明珠”，也正是就此來說的。

“口語入詩”的提法，未能準確地說出文學語言的實質(zhì)，未能將這個問題表達清楚，甚至還有可能引起一些人的誤解，這是一個不科學的提法。

文學語言中，所使用的，更多的應該是我們語匯中的基本詞匯，而恰恰是在口語中，存在著許多臨時性的詞匯，這些臨時性詞匯，有許多最終是不能夠進入基本詞匯的，不要多久，就會被淘汰。比如，“大哥大”，很快就被“手機”所替代了。如果我們不加區(qū)別地大量吸收這些“口語”，只能為后世的閱讀者帶來語言上的障礙罷了；更何況“口語”是隨意的，可以重復，十分蕪雜。

2013.5.1于合肥市文園

作者簡介：

喬延鳳，當代詩人，1944年10月25日生于江蘇省句容縣喬巷村，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國家一級作家《詩歌報》原主編，著有《喬延鳳詩選》《喬延鳳散文選》《詩歌苦旅》（理論集），《詩歌報封二詩人作品集》等九部著作。